店中有矮几,几由铝合金皮蒙面;案几上置铁锅,锅内盛炭火;锅边垫砖块,上支铁质方形烧烤架,架上散乱着豆腐块,还有几个小瓷碗。案几尽头靠墙,坐着白帽、白衫的一位男子,男子身边有源源不断的豆腐块、玉米粒和白酒,案几其余三边摆放规格不一的板凳,食客三三两两坐着,自带酒水、饮料,或在店内要了红薯粉作为主食,随性地在烤架中央区拈食烤熟的豆腐块,伴随轻微叮的一声,一粒玉米扔到面前的瓷碗中,一场就完成了。
早看过《舌尖上的中国》,但对建水这种吃烤豆腐的方法依然陌生,又不善做行前攻略,在踏进勺粉店之先,并未深究矮矮的案几及其主人,甚至误以为勺粉乃苕粉之误。除却建水本地人的饮食习惯,很多外地人并非全然冲着豆腐摊主人的名气——习惯装修工整的餐馆、陈旧破落的勺粉店没准是古城游必备的项目。于是乎,手机、单反齐发拍完走人者有之,亲密相拥携可乐奶茶吃烤豆腐如成都是泡茶馆者有之,如我等携家带口在案几边完成晚餐者有之,与摊主频频举杯者有之,只看不进者有之,惊呼者有之,摊主右手薅豆腐块,兼不时端杯抿酒,兼收费,左手入机械般精准地投射玉米粒。顺便说一句,食客每拈一块豆腐,摊主放一粒玉米在食客面前的碗中,动作娴熟、表情自然,既无小商贩之油滑老练,又无志得意满者的骄矜。
因白日里旅途劳顿,我自带一听罐装啤酒,初尝几粒豆腐,但觉外交内嫩,蘸了摊主提供的调料(以辣椒面为主,有干料和油料两种),我比较赞同干料,它不至于破坏烤架下木炭的烟熏火燎之味,一种儿时在山乡老家偷靠食物的喜悦袭上心头;辅之以大口的啤酒,炽热的豆腐碎屑微凉着滑下胃里,填满每一个缝隙。十几粒下肚,本就娇惯的胃有点饱了,但此时摊主似乎意气风发,表情及动作幅度加大,便下意识克服肚饱,旨在观看摊主自在人生状态。刚咽下一枚,立马拈起来一个,摊主似看出我的心思,右手择出金黄的烤豆腐往我面前送,左手毫无悬念地扔来一粒玉米,我和摊主兔起鹘落、筷子和玉米的叮叮声此起彼伏。良久,打出饱嗝来,才明白与摊主较劲是毫无缘由也没有道理,其一,摊主久经“烤”场、眼观六路,断然不会错扔一粒玉米;摊主即便只在建水的某个破旧的平房打水、做豆腐、晒豆腐、摆摊、卖豆腐,已然走过大半辈子人生,早已翻越红尘、气定神闲,所谓的方寸大乱是不会出现的。如卖油翁之于陈尧咨、刘谦之于看客,食客、观众、路人等等,于他不过都是擦肩而过的朋友,摊主均能微笑待之,坦然对之。
不然为何流布网络的勺粉店不挂出央视纪录片实拍地,摊主为何不借明星效应抬高玉米粒的身价?这些都是匆匆的都市游客们纳闷的,我或许有点明白,就如那顽劣的石猴最终成佛一样,这始于清代的精灵——豆腐,历经泡、磨、煮、压、晒、沤、烧、烤百般磨难,才成为本地人吸食外地人趋之若鹜的美食,它早已与建水古城、摊主之类建水人一样,饱受岁月磨砺,依然处变不惊、宠辱两忘。
真希望若干年后再游建水,摊主姚贵文先生(旅游结束回家,偶然看到重播的央视纪录片得再见其和蔼之面容)依然坐在勺粉店里,以豆腐换玉米粒,和我把盏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