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熏醉,深夜成眠,不觉回到高中时代。
依稀军训,一身戎装中玮玮冲我回头一笑,短发飒爽。忽然主席台上的老师宣布“跑起来”,竟是我最厌恶的跑操,于是大不乐意,心中抱怨道,若要跑操,就不在这里上学了!
“那就给你转,你可别后悔。”妈妈的声音。
话音刚落,操场上的人全换了,校服亦是别样。我正诧异:“这就转了?!”便身不由己向新老师、新同学做自我介绍。
然后又到了课间操时间。这里的课间操居然是八卦阵!再不情愿也只得将就。新校服还没拿到,穿着从前学校的校服,本就格外扎眼,谁知队列一变,倏忽跟丢自己班级。举目望去,四面八方皆是陌生面孔,毫无表情地行军、变阵。我盲目找寻,找寻,却都是徒劳。
好容易熬过课间操,回到教室,竟看到安琪沉静地看着书,仿佛这就是我们高中文科班里再正常不过的一天。我心中大喜,想着太好了,太好了,有她在就好!
她还是那么安静,像一朵默然盛放的睡莲,天然拒绝着所有世俗的亲近。但此时我就视她如救命稻草一般,只有跟着她才略略安心。
奇怪,怎么我和她还是语文课代表?
奇怪,怎么这里的语文办公室在二楼,没有楼梯,只有绳梯?!
她攀上绳梯,我只能跟随。晃晃悠悠,连护栏都无,一低头就见身下空洞,人影如梭。安琪却如履平地,稳健地渐行渐远。我喊不出声,似乎也知道她不会为我逗留。久久悬空,进退维谷后,选择慢慢下去,回到起点。
怅惘中,安琪的身影终于遥不可见。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好冷,好冷。酸涩的泪滴汩汩而流,更加模糊了我寻觅她的视线……
醒来,果然董老师又将被子全然卷走,酣睡如茧。我周身冰冷,枕上泪痕已凉,心中惆怅更甚。
有多久没梦到高中时的事了呢?那是我最美好也最悲凉的一段记忆。
玮玮,璇,雯子,当年朝夕相对的小伙伴,毕业后各奔东西,移民的移民,留京的也忙于己事,鲜少见面。而且转眼间,她们都“绿叶成荫子满枝”了。理科班的兄弟姊妹大多如是,再聚很难,然回忆永久珍藏。
文科班,当年那么厌恶、抵触的文科班,如今想来竟也十分美好。不仅有安琪、龙珊、师兄那些知己好友,一同联诗作对,研读《红楼》,便是旁人,也是才华横溢,有着文人的行止与情怀。如果再梦一会儿,会不会梦到宋达举着第一片落叶,逢人就问“你知秋了吗”?温和的爱民老师从不发脾气,包容着我们这么多古怪叛逆的孩子。高二分到文科班后,我好像再没跑过操。“一张假条从学期初用到学期末”,说的就是我了。那么好的老师,我却不理解,不珍惜,辜负了他们的栽培。
最愧对的,恰是最诊视的。安琪和龙珊,现在只在梦中出现。虽然身处同一城市,心却再不能重聚。在我不知付出、一味索取的年纪得她们全心以待,仍不知足,直到反复试探、撒谎,将她们伤透,再只身远走,断绝往来,令她们彻底失望,最终那么深的友情烟消云散,皆是我的罪过。
梦见龙珊时我会哭得更放肆。若能再见她悠然抱膝,笑吟“好元宵兀灯下坐”该多好!我又用什么能换她再叫一声“十九”呢?覆水难收,心知无望,却一次次在梦中努力挣扎,道歉剖白。现实是,给她们准备的喜糖,迟迟无法送出。哪怕知道她们就在那里,仍无颜面对。
究其原因,大概是我一直悲观地以为自己没有好好生活的能力,会连累亲近之人悲伤绝望。在安琪、龙珊淡出我生命之后,这些年文静为我担惊受怕,日夜悬心。除了离开她们,我找不到别的解决方案。
然而离开,绝非我之本愿。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时节又到,那些深深镌刻在心底的往事,那些深深铭记在心底的故人,透过梦境悄然来访。
若不是小猫子连声叫唤,我真有些恍惚,会否梦醒之时,本就是高中时代?玮玮埋头解题,小鱼歌声悠扬,雯子转头在我桌上写“拉布拉多”……翻开日记,惊喜发现漂亮的铅笔字,啊,今天有安琪的批语……龙珊、宋达、刘钊的联句,我也想加入……以及高高的窗前,雪孤峭的身影,冷峻的目光……
曾以为初恋会是心中永远的伤,如今发觉,牵念中唯余祝福而已。倒是安琪、龙珊这些最重要的友人,当年曾以为我们紧握的手永不会松开,如今,散入春风难寻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