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苔藓类植物。
它们长在散射光线或半阴环境里,喜欢潮湿,特别不耐干旱及干燥,是最低等的高等植物。
而我也喜欢散射阳光,也喜欢半阴环境。南方的季节也多是潮湿的,我是不是和苔藓的性子很像?
我很小很小就对苔藓有深刻的印象。它是最早到我认知里的植物,它们一丛丛,在低矮的屋檐下,铺满潮湿的泥地、沟壑、石墙,碧绿晶莹。摸一摸,很是柔软,扯一朵下来,蓬松轻盈,清新洁净,贴到脸上,恰是毛茸茸的可爱,也如妈妈的手般,让人亲近。
而我那时是没见过毛绒玩具的。
天性使然,那时的我也最多只能折磨到一只猫,或一只狗而已。幼年的我,并不能理解高于苔藓的一切事物,大山、古老的树、青藤、和翠竹。它们花开、傲雪的景象,那都只远形成于苔藓后的记忆里。
因此,我向来见人见事的浅薄里,就只如这一眼淡薄的绿。
家人那时是没时间来教我认识世界的,一直到我开始独立,他们都在忙于争吵。
奶奶三天两头来骂我的母亲,奶奶骂完,又是姑姑们来帮衬,姑姑们骂完,父亲和姑丈又开始争执,清官难断家务事,剪不断理还乱。
因此母亲常常是暴躁的、纠结的。所有家人都陷入一点一滴琐事的斤斤计较中。
再没有人有闲心理会小孩子们。小孩子们就自己聚在一处玩耍,自己长大。我非常恐惧于他们的争吵,恐惧于他们之间的是非对错,恐惧于烦乱地申诉和眼泪。
我在一旁静静地期待,能还原一个纯净的世界。我记得,我恐惧地躲在屋后,看苔藓,湿淋淋滴着水。它们在雨中,安静地享受雨水的清悦,看着清冷的绿意,是那么高贵纯洁。想我的思想,该是在那时就开始禁锢起来,我只渴望,宁静地活着。
它们也促使我人生最初的一个梦想,我要使世界简单下来,人心简单下来。亲情是亲情该有的样子,生活是生活该有的样子,而我,只要不似他们的样子,我就是成功的,就是非常伟大的了。
无形中,我总乐意去那贫瘠的地方,制造一些幻想。我总认为,人,是可以被改变的。
于是,我总尝试在那冰冷环境中,制造一丝盼望,去那尖锐上,覆盖一点柔软,我总是把一切想得很美好简单。一厢情愿去执行苔藓的初衷。就这样想着,做着,有被接纳意见的时候,也有失败,反反复复,原来人心,总是难以预测。
直到现在,我也没改变任何人,倒让自己变得似是而非起来,或许是因为眼中有了更美的山水,有了更多丰富的遭遇。
欲望,使我有了更复杂地期盼,这常使我有无力感。
后来,我只想着,不要变成苔藓中的青苔就好了。我从来不喜欢青苔,青苔属于水生苔藓类植物。
它生长在水里、墙上、井边、屋瓦等全阴湿处,滑滑溜溜的。最主要有青苔附着的地方,容易使人滑到,摔到人胳膊腿处处青紫或骨折,防不慎防。静下来想想,我只是没有什么见识而已,也没有什么悟性,也不至于似青苔般刁蛮去害人。
我沉思,同样是苔藓类,为何有善有恶?是它本性如此?还是环境造化?是人怨它,还是它也怨人?两相生长在一起,相辅相成。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我终于尝试,去实现我初始的理想,开解我的家人。
他们本心地善良,但在没必要的琐事中深陷,最后成为了青苔,互相伤害,成为大家不喜欢的存在。这个家族贫瘠的土地,只要潮湿起来,蓄起一捧土壤,哪怕只生来一簇绿色,想着苔藓便可成原。
奶奶早已故去,但叔伯姑姑们的矛盾,早已是根深蒂固。家家都是一本厚厚的血泪控诉史,旧账三天三夜也讲不清,我谁的也不听。
只是无事东家串串,西家串串,我看到了他们内心,那亲情的落寞孤寂,他们深藏着渴望而不自知。
于是,先让母亲父亲少提旧事,多生原谅。循序渐进,在亲人那里偶尔提起各自的好来,各自的不容易来,各自心中的珍惜来,他们终于在心间生起希望,那就是我要的土壤。
终于,他们彼此渐渐生来谅解,再生来和解,有点迟,但终于是来了。
今年,他们终于在一起吃饭了,一起去旅游了,一起去想办法解决谁家的困难了。他们的脾气其实是一样的,性格也是一样的,甚至是说话的方式,笑起来的样子都是一样的,豪爽浪漫。
现在他们经常坐在一个院子里,笑声是那么温暖人,我依偎在他们身边,我像得到毛绒玩具的女孩,触摸温暖的亲情,满足而幸福。
听说世界的北极有广袤的寒带苔原,苔原上那夏季夹杂着其它植物的美丽花开,生命短暂而壮烈,而我是不可能去那里观赏的。近处也有,在我头顶的高山上,有高山苔原,它们和小溪灌木组合一起,景致也是可观的,我也亲眼见识到苔原蔓延到林地边缘。
想来高原是多么冷,我的苔藓,只生长在潮湿阴冷环境。它们都有其不被人了解的一面,生存不易。多些了解,多些包容,多些欣赏,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