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几天前，有事回老家。

寒暄过后，婆婆一脸愁容：“你姥爷可能撑不过这个春节了。”

“为啥?上次回来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和老公很惊诧。

“不能吃饭了，只能喝牛奶，疼得没日没夜地喊。”

“你三姨下午给你太姥姥上坟了，她跟你太姥姥说‘奶呀，你要是在天有灵，就给你儿子带走吧，他在这世上太遭罪了。’”婆婆边说，边流泪。

姥爷今年八十多了，去年春天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好多天，总算保住性命，但从此再没站起来过。

他整日躺在床上，药水不断，吃喝拉撒全要人服侍。

姥爷的二儿子，也就是我老公的二舅，辞去工作，全身心在家服侍他。

全力治疗，儿女的孝心，仍然不能让姥爷康复，病情一天天加重，疼痛也一天天加剧。

姥爷这几年做过两次手术，一次是因为关节炎做膝部手术，一次是因为下身囊肿开刀，加上这次脑出血在床上躺了近一年，身体已是不堪重负。

他躺在床上，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右手缩在胸前，手指僵硬成鸡爪样。

他的头先偏向左侧，再缓缓移到右侧，嘴里一刻不停地发出“哎，哎，哎呀……”的声音。

我试图帮他按摩，缓解一下不适感，刚一触碰到小腿，他就“啊、啊”大叫，吓得我连忙缩回手。

二舅说止疼药也吃了，但没用。

说话间，姥爷把尿垫和被子尿湿了，我们奇怪怎么不用尿不湿，二舅妈说：“之前用尿不湿，最近下身开始溃烂，没法用了。”

三姨眼圈红红，压低声音说：“就剩一口气吊着，真是太受罪了！”

最近关于中年人的文章很多，“油腻”“不堪重负”“男到中年，不如狗”“女到中年，更不如狗”等文字戳痛中年人的神经，处处弥漫着中年人的伤感和悲戚。

看过病床上的姥爷，我想说，中年人，请收起你的矫情，看看你身边的那些老年人，他们饱受病痛折磨，没有质量、没有尊严地活着，死神正步步逼近，他们的生活才真是叫人绝望，真是不如狗。

2

无论压力多大，多么不堪，至少中年人还能挣扎，还有时间和机会挣扎，而老年人，他们已经没有资格说“将来”，死亡正在不远处冲他们招手，面露狰狞的微笑。

前年春天，七十多岁的大娘癌症去世，我回去奔丧。

在那不久前，回老家拜年，大娘还亲切地对我嘘寒问暖，没想到才短短数月，便阴阳两隔。

大娘有慢性支气管炎，平时有个咳喘什么的，都会当作支气管炎来治疗，等到发现有癌症时，已是晚期。

在她生病的最后日子，吃喝要人喂，拉撒擦洗也要人伺候。

刚开始，堂嫂帮她清洁身体，她总是拒绝，不让洗，后来无奈接受，我们知道，那是一个老人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老家有个风俗，在人断气前，亲人要帮她换上全新的寿衣，否则，等人咽气后，身体彊硬，便不好穿。

大娘的这个环节，费了一番周折，无论亲人怎么哄劝，告诉她“换好衣服，我们走亲戚啊”，她的胳膊都抱得紧紧的，死活不让穿。

后来，堂嫂声泪俱下：“妈，我们兄妹几家过得好好的，都不用你操心了，孩子也有人带，你就放心吧，别记挂我们了。”大娘这才松手。

每每想到这个环节，我们都无比悲痛，我们知道大娘太留恋亲人，留恋这个美好的世界，但是正如堂哥令人心碎的话语：“人的寿命就这么长，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中年人的父辈——老年人，他们的生活不敢谈质量，不敢谈尊严，甚至连最起码的活下去，都成为一种奢望，那才真正是不如狗。

3

不久前，一位八旬独居老人死亡两个月才被发现，留下的遗书让人心酸：“……当你接到通知回来办丧事，首先将床头柜中钥匙放身上，再让小根放水拖干净地面浮灰……开窗通风才不会染病。”

老人独居，儿女长期不去探望，即便这样，她还是心心念念记挂着子女。

生而为人，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当中年人过于关注自我，过于自怨自艾，流泪的将是我们年老的父母和年幼的子女。

被裁的中兴员工欧某纵身一跳，自己得到了解脱，却将悲痛艰辛留给父母妻儿。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如果欧某多想想家中老父母，膝下弱儿女，他也许就会擦干眼泪，克服面前的困难，给自己生的希望，同时也给亲人希望。

我的表弟，两个月前，连续发热，引发化脓性脑膜炎。

他一度生命垂危，转了几次院，先是地市级，然后是省会城市三甲医院。

有一次，四姑和姐妹在病房交谈表弟的情况，边流泪，边叹息。

这时，我看到昏迷中的表弟突然面部抽搐，流下两行热泪，才发现我们犯下错误，表弟虽然昏迷，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的心里很痛苦，我们不该在病房讨论那些事。

当大多数中年人都在思索该以怎样的方式度过中年，清爽还是油腻?都在矫情生活压力太大，依靠他的人太多的时候，我的表弟，却躺在病床上，靠昂贵的医疗费用维持生命，他还不知道能否战胜厄运，顺利走进中年。

如果能够康复，有机会和妻子一起抚养儿女长大，为父母养老送终，对表弟来说，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天生没有手脚的“生命斗士”力克.胡哲说过：当你抱怨没有鞋子的时候，还有人没有脚。

当中年人抱怨身上责任太多，压力太大的时候，还有人可能没有这种机会。

4

每个人的一生都要经历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几个阶段。

年幼时，父母用他们的青春和血汗为我们撑起一方晴空，庇佑我们成长，如今，我们长大了，父母体衰了，我们赡养照顾他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的子女，羽翼未丰，我们像我们父辈曾经对我们那样，为孩子的衣食成长奔波操劳，有朝一日，我们年老，他们也将成为我们的依靠。

自我们的祖先那里开始，我们人类社会不就是这样生存繁衍、生生不息的吗?

中年人是这个社会的中流砥柱，能够有人信任，有人依赖，能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坚实的臂膀，给亲人一份踏实和安全感，是多大的幸福。

身体健健康康的，能够照顾父母，抚育儿女，能够被人爱，也有能力爱人，是多大的荣幸。

中年人，请收起你的矫情，勇于承担这份责任，悦于承担这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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