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成都土话,自行车叫“洋马”。这叫法并不奇怪,新中国成立伊始,自行车是洋货。那时“洋”字头的东西很少,很金贵,如叫洋碱的肥皂,叫洋火的火柴,叫洋油的煤油。记得小时候洗衣服、洗头都不用肥皂,用的是皂角或菩提籽的壳,做饭时生火用火捻子,点灯用的则是菜油。那阵的人如果得意了,叫涨洋,太过新潮,就叫洋盘,本地人学人家说普通话,叫做假洋盘。
自行车既然是“洋马”,自然公家才有,能够骑自行车的人,那就是相当洋盘的了。上小学之前我坐过一回“洋马”,由父亲单位的一位叔叔带着。我坐在前面,双手死死握着横把,兴奋得要命,同时紧张得要命。事后因为公车私用,父亲狠狠批评了那位叔叔一顿,还揍了我。
1967年学骑车,那时自行车已经不叫“洋马”了,就叫车子。车子是从县武装部借来的,十几个半会不会的同学轮流学,规定绕操场转一圈换人,中途摔下来也得换人。轮到我时,上了车便正襟危坐,除了两腿,浑身僵硬,一路如酒驾般拐来拐去。中途摔倒了,迎来的是一阵欢呼,人家巴不得你一上车就是一个扑趴。待熟练了,都故意慢慢骑,把瘾过够,让等候的人干着急。还有不讲规矩的,转着转着就一趟子出了校门,到马路上涨洋去了。
都学会骑车子了,还会带人,自然很涨洋,自然需要到外面去洋盘。有回我们不晓得天高地厚,选择了去陈家湾看火车。
一行六人,三匹“洋马”,轮流骑行。一上阎王坎就晓得遭了,黄泥巴土路,坑坑洼洼,坡陡路窄,稍不注意就是一个扑趴。最不放心的是坐在后面的替补,下坡时伸长了颈项望着前方,随时准备跳下去。好歹坚持到清泉镇——当时的太平镇,大家已经灰头土脸。于是打道回府,轮流推着几近散架的车子步行。回去后还有人讽刺:嘁,假洋盘!
上世纪70年代初,个人也有了自行车,永久28寸,120块钱,还要票。1976年我从部队复员,也弄到了一辆永久,而且是全链罩的。一帮等待安置工作的战友没事就出门飙车,一式的新永久,一色的绿军装,一齐摁铃铛,一齐回链,引得路人频频回头,不是一般的洋盘。有事没事,就按着自行车使劲擦,擦完还要打蜡。有时擦着擦着轰一声倒了,比自己倒了还痛。扶起来,小心检查,发现有擦痕,心痛更甚。退后几步再看,擦花了的地方还不算太明显,这才松了口大气。
不知从啥时候起,不敢擦车子了,防贼。偷车贼专偷好车和新车,就尽量让车子显得脏些旧些。晚上不敢让车子在楼下过夜,得扛上楼。毕竟一辆车就是三个月的工资啊。我丢过不止一辆车,最伤心的是上午丢一辆,下午刚买一辆新的,转过身就无影无踪。26寸的凤凰,全链罩,可惜了。
曾几何时,身价不菲的“洋马”早已成了寻常物事。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是各种轿车。有笑话说,朋友聚会,开着低档轿车去很没面子,反倒不如骑自行车涨洋了。为啥?如今提倡低碳环保,有车不开,人家这个叫新潮!
也倒是,街边上、马路旁到处都是哈罗单车,随便选一辆,手机一刷就骑走,方便得很!
我出门仍然骑自己买的车子,到地方一架,不用锁,放心大胆去办事,回来车子肯定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