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缪四儿
自从武大郎在王婆子的茶馆和西门庆起了冲突,挨了窝心脚,就一直卧病在床。胸口子被西门庆踹出了重伤,一咳嗽就疼得刀割一样,坐起来脑袋也发晕,只好躺在床上静养。
说静,也不静,大郎虽然闭目卧着,心里却一直琢磨,这妇人有了二心,自己一时不能动弹,兄弟又不在家,总得靠她端茶递水,暂且责骂不得。
那西门庆人多势众,又凶恶得狠,即使兄弟回来了,也不好直接打上门去。兄弟好歹是个武装部长,体制内的公职人员,那西门庆上头有人,万一闹起来,弄不好会影响了兄弟的前程。
武大不甘心白受这窝囊气,又担心武松那暴脾气吃了暗亏,想来想去一筹莫展。
午后,觉得口渴,便在床旁桌子上摸到茶壶凑合着喝几口凉茶,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长久,大梦乱纷纷,醒来已经天色擦黑。街上传来郓哥卖梨的吆喝声,王婆子和人打哈哈的动静,还有刘老倌赶着羊群过去的皮鞭声。
一片热闹声中,他继续闭着眼回忆梦境。梦里好像说自己死了,兄弟回来去找西门庆算账,两个人在狮子楼殊死搏斗一场,把个西门庆从酒楼的窗户里踹了出来,然后举刀又把那厮的脑袋剁了下来。
衙门里的县太爷看见西门庆血淋淋的人头吓了个倒仰,可又觉得替兄报仇情有可原,那西门庆欺男霸女也着实可恶,便顺水推舟,把兄弟发配沧州了事。
梦里自家兄弟带着夹板镣铐,那手脚腕子该有多遭罪,武大叹口气,心里暗自思忖,这梦是来警示自己,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要仔细谋划一番。忽然听到外面有压低了嗓门说话的声音。
鬼鬼祟祟,肯定有不可告人事,便侧耳倾听,仔细分辨。
果然,是那茶馆王婆子的声音,居然是在挑唆金莲毒杀自己,改嫁那西门庆。大郎不由得怒气上翻,只觉得胸口闷疼,咳嗽起来。
外面的两人闻声而止,楼梯上响起窸窸窣窣的衣裙声,“大郎,你喝茶么?”是潘金莲的声气儿,室内昏暗,但妇人面色发白,一双眼睛充满犹疑。
武大知道她是在担心那些话是不是被自己听到,更是害怕兄弟回来后找她晦气。便装着刚睡醒的样子,捂着胸口说:“我怕是好不了了,你且忍耐几日,待我拿得动笔,便给你一纸休书,你自行另嫁吧。”
那金莲立在床边捂住脸嘤嘤啜泣起来,武大知道那是假的,但假戏也总得往下演,便继续说:“我知道嫁给我这三寸矬子委屈了你,但当初我如果不应下这门亲事,你不知道又要被配给哪个不堪的腌臜货色,我也是想着有这门手艺,只要好好对你,你也不至于太受苦,唉……!”
大郎叹口气,没说下去,听那妇人愣了片刻,又哭了起来,这次声音悲切,是真哭了。大概是想起往事,触动了心思,自感身世罢。
“积累下来的银两你尽行拿去,嫁给那西门庆做妾也好,另觅人家做个正头娘子也好,权当给你作嫁妆了,自己置办两身衣裙,也别让人家看轻了咱。”武大说完,喘吁吁地咳嗽几声,很是虚弱。
那妇人拿帕子捂着嘴,直哭个不停,仿佛真舍不得这汉子一样。
“别哭了,劳烦娘子把那茶给我兑点热汤,让我喝几口!”武大捂着胸口说道,“我大概是被踹折了肋骨,一咳就疼得厉害。”
妇人赶紧抹了眼泪,去楼下取了热汤来兑。武大看她下楼,急忙在床头妇人的妆奁里寻了一根银簪子,压在枕下。
妇人提了壶上来,把剩茶泼掉,重新沏了新的,并倒了满满一盏,双手奉给大郎。
大郎接过去,假装说太烫了,晾一下再喝,并询问楼下门户是不是关好了。
金莲一并答了,并不离去,把灯点亮,就坐在一旁整理晾晒好的衣物,仔细叠好,又一件件放进柜子里。
大郎看着灯光下妇人低眉顺眼的模样,眼皮哭的有点肿,却恰像是涂了胭脂一般,显得楚楚可怜。不由暗自叹道:“这样一副样貌,果然不是谁都能消受的,话说色是刮骨钢刀,世人都爱这颜色,可也得命够硬,轻则伤身,重则如我这般,险些丢了性命!”
这样想着,把那茶端进手里,偷眼瞅着妇人,一手悄悄地摸到银簪子,趁妇人起身往柜里放衣服的时候往急忙茶里试了一下;正待看的时候,妇人却转过身来,大郎心下慌张,手上一个没端住,茶水淋漓洒在的被褥上。
妇人连忙过来,摘下掖在衣襟里的帕子,擦拭水痕,一边埋怨道:“你要喝茶,唤奴家给你端,自己手又不稳,你看被褥都湿了。”
大郎看妇人又活泛起来,貌似还没有下定毒死自己的决心,可心里仍丝毫不敢大意,把银簪子压在屁股下,脸上挤出个讪讪的笑意来。
妇人复又倒了茶,亲自递到大郎脸前让他喝,他只好装着咳嗽,说这会儿胸疼得厉害,喝不得。妇人看他有些折腾,不耐烦起来,猛地掼在桌上,说随你几时喝,便起身下楼去了。
大郎从身下摸出簪子,紧张得手心黏腻,尽是汗水,就着灯光细细查看,簪子光亮如初,并没有发黑变色,就放心地端起茶来,仰脖一饮而尽。
话说那妇人看大郎慌慌张张,掖掖藏藏,很是怪异,就躲在楼梯暗处偷看。果然,看见那矬货拿着银簪子比划,不由得心里火起。
心里冷笑一声,想到,经历这番,这矬子是不会再相信自己了,他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假的了;这些男人,都不过是虚情假意,平日里拿言语哄骗着,或者是给他操持家务,或者是供他取乐,哪里有什么夫妻同心,恩爱两不疑。
既然如此,老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那西门庆虽然浮浪,但到底是个大门大户,人物又标致,对我也算有些情意,如果真能嫁他,也未必亏待了我。可又一转念,看那矬子刚才试茶的麻利模样,不像是活不成了,他如果不肯放自己走,又该如何?况且还有个打虎的叔叔在,万一他回来了,知晓这些,岂不是要出祸事。
妇人想着,一时六神无主,恰好听到有人扣门,急忙整理裙裾,从楼梯上下来,掌灯来看是谁人来访。
门打开,一股风吹来,差点熄灭了灯火。金莲急忙用手拢住,抬头去看,眼前人披着斗篷,露出如玉面庞,鼻直口阔,一双妙目自带桃花,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西门大官人!”她失声低呼,倒退两步,手里的灯盏几乎拿不住,心里砰砰急跳起来,脸上也泛起红润。
那西门庆顺手带上门,接过她手里的灯盏放在一边,猛地把她揽进怀里,嘴里说道:“我的心肝宝贝儿肉,可想煞我了。”
那妇人被他一通揉搓,直浑身发软,但还是用手推他,嗔怪道:“奴家楼上有病人,大官人这时候跑来好没道理,也不怕被人看到坏了奴家名声,快快放手。”
那西门庆哪里舍得放开,说:“娘子莫怕,有我在,我看哪个敢阻拦,等那矬子死了,我就娶你过门。”说着,把妇人抱到做炊饼的案几上,掀开裙裾,扯下亵绔,急不可耐地要行云雨之事。
忽听楼上传来一阵嗽声,只听大郎唤道:“娘子,拿便桶来,我要方便,憋得厉害,需快些。”
饶是西门庆色胆包天,也有些分了神,潘金莲趁他放松,奋力挣了起来,低声说:“大官人且回去,那武二回来奴家定祸事难逃,如果大官人有心,就不必急在一时。”说完,瞅了西门庆一眼,眼神里大有深意。
西门庆一时有些愣怔,很快又恍然大悟,对着楼梯上的妇人比口型,你放心。
那妇人三步一回头地上楼去,伺候大郎用了便桶。那大郎说茶凉了,她又顺便把茶壶提了下来,放在炉灶上加热。
西门庆一腔邪火正旺,即使武二来了也未必能赶他走,潘金莲只好宽衣解带,两个人就在炊饼案上成了好事。
事毕,西门庆瘫软在潘金莲身上,呻吟着说:“娘子真是我救命的解药,没有娘子,我西门庆要活不成了。”
潘金莲也被折腾得身软骨酥,三魂七魄好久归不了位,有气无力地娇嗔:“你们男人,都是没良心的,吃饱了就抛在脑后,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
“娘子莫急,快则三五日,我定要给你个结果。”那西门庆站起身来,边整理衣衫边走到炉灶旁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边吹着气边喝。
那潘金莲软绵绵地从案上撑起身子,理了理弄歪了的发髻,俯下身满地寻绣鞋,一只在案下,另一只不知跑哪里去了。就小声唤西门庆给她找鞋,可连唤了几声大官人,都没有回应。
抬头去看,只见西门庆弯腰勾背,一只手捧着肚腹,一只手撑着炉灶,脸皮涨成了猪肝色,不由得唬了一跳。顾不得穿鞋,提着衣裙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裹脚布拉拉扯扯散了一路,抓着他的手问道:“大官人这是咋了?”
西门庆脑门子上渗出来豆大的汗珠,眼珠子也变得血红,瞪着潘金莲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这茶水……是哪里来的?”
妇人吓得语不成句,说:“刚才那矬子还喝了,他好好的,这是怎么说的,王干娘给我的砒霜,我并没有用,我还放在这里……!”她说着,就从衣襟里扯出帕子,帕子抖开,里面并没有东西,又急忙从怀里乱掏,忽然想起来什么,大惊失色地掩住口。
西门庆用手指着她,忽然抬起一脚把她踢翻在地,踉踉跄跄往外走,不等走到门边,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人也如木桩一样栽倒在地。
潘金莲差点瘫软在地,战战兢兢走到西门庆旁边,壮着胆子用手去试鼻息,这一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来那包砒霜,两股战战连滚带爬地上了楼,却看到大郎正坐在床边冷冷看着她,一脸的平静。
一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声泪俱下,颤声恨道:“你胆敢毒杀西门大官人,我这就去报官,等官府追究下来,我看你有几条贱命去抵?”
“娘子这话从何说起,我因撞破你们的奸情,被西门庆打伤,床都不曾下的,如何去毒杀那权大势大的西门大官人?”武大咳嗽几声,又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几口,幸灾乐祸地说:“王干娘方才给了娘子什么东西,娘子没舍得给武大喝,都给了那西门大官人,这是娘子心疼他,他该领情才是。”
潘金莲气得咬牙切齿,从地上爬起来,抄起旁边支窗户的竹竿欲扑过去打武大,却被自己的裹脚布拌了个跟头,直摔得几乎爬不起来。正捂着胳膊肘叫骂武大,偏楼下又传来王干娘被火烧着了一样的叫声。
原来那西门庆当时欲火中烧,心急火燎得门都没有拴好;王婆子跑来探听消息,推门却发现西门庆死在当地,便跑到街上大呼小叫起来。
四邻八舍聚拢而来,也很快报了官,官府一看事关重大,便把潘金莲王婆锁起来带进衙门大牢,武大重伤在身,着人原地看管。
等武二办完差事回来,听哥哥说了事情始末,心下明白,一切听从县衙大老爷判决。
事情查明,原来是那西门庆指使王婆,授受潘金莲砒霜,欲毒杀武大郎,却自己误服,这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婆为奸夫淫妇牵线搭桥,又为虎作伥,指使淫妇谋害亲夫,实在心肠如蛇蝎,天理难容,伙同淫妇潘金莲一起示众三日,凌迟处死。
西门庆无后,家产充公,几房妇人无依,皆判给武大作为补偿,王婆的茶馆也一并判给了武大作为养家的铺面。
武大家里平添许多人口,便扩大了规模,让几个妇人都学做炊饼,把王婆的茶馆改成了饭馆,领着一群妇人热热闹闹地做起吃食的生意来,不到三五年,也成了富甲阳谷县的大户。
那日,武大户走过紫石街头,太阳初升,晨曦满地,刚出炉的炊饼味扑鼻而来,他不自禁伸了个懒腰,刚要说话,忽然耳边风声大作,“啪”的一声,脑壳剧痛,抬头一看,一位娇滴滴的妇人手掩口鼻倚靠窗前,而自己脚下却是一根叉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