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我与父亲的缘分比较浅,在我年少的时候,病痛就给父亲的人生匆匆划上了句号,幼时是只知吃喝玩乐的年龄,一来因为家中兄弟姐妹较多,二来父亲常年在外上班,记忆中与父亲玩乐的时候没有,所以留到脑海里与父亲相处的情景大多与吃喝有关,要么跟着父亲上坟等着吃剩下的祭品,要么等着父亲从县城上班回来带来松软香甜的面包,要么一到除夕等着平日从不下厨的父亲大显身手为全家准备丰盛的年夜饭。总之,幼时与父亲的相处就在这期待与满足的互相回应中传递着说不尽的幸福。
少年时,父亲被突如其来的病魔缠身,因此我与父亲的回忆也覆盖上了一层苦涩的阴霾,第一次在家里得知父亲得了难治之病时,听着别人言语我默默的躺在炕上偷偷的抹着眼泪,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期限,第一次感受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悲剧也已降落在我的头上(一年前同学的父亲在与同样的疾病抗争三年后撒手人寰),突如其来的病魔缠住了父亲,也吓倒了我,既希望这样的悲剧不会发生,又担心这样的悲剧总会发生,总觉得我的父亲也逃不过如此的宿命。
记得父亲的病在医院养了一阵子后,有一天他像好人一样出院了,清楚地记得那天出院回家的路上,我和父亲一前一后的走在村口的堤坝上,父亲在前边笑笑对我说:“是不是听说我生病了,把你吓了一跳,人那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呢!”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的乐观与倔强,我也没有言语,不好意思地朝父亲笑了笑,现在想来父亲住院那么久他对自己的病应该是了如指掌的,但他何以那么乐观,现在想来,50多岁,谁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走到尽头?50多岁的年纪,谁会把死亡当回事,也许父亲的乐观与倔强中隐含着对疾病、对生命的不服输。记得当时中考填报志愿我征求父亲的意见,问我还要不要报高中,父亲笑着说“报呀,怎么不报?”现在想来父亲的话又一次验证了他对生命的不服,他确实压根没想过自己三年后会离开我们,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战胜疾病的,自己还没到离开的年龄。
但一切似乎向我畏惧的方向发展,父亲一年总有大半段时光在医院呆着,住一阵子他的身体就能撑一阵子,家里的经济也每况愈下,除了给父亲买药住院,全家人都节衣缩食的过日子,而且这种苦日子还连累到三个刚成家不久的姐姐,于是上高二的时候,父亲开学前跟我说,你别去上学了,现在想来应该是父亲感觉到自己已不是一颗大树,庇护不了全家,也早已没有能力供我上学,不想给姐姐们再填麻烦。但当时的我只想着自己,上不成学的我不啃一声躺在炕上生着闷气,也不知道这个气究竟生给谁,父亲见状,对着我说,“不就不让你上个学吗,而且还不是有意不让你上,人家别人家的孩子看见父亲生了病,还捐肝救父呢,”听着父亲的话,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觉得自己自私,内心的感受现在也说不清。不过现在想来确实自己是自私的想着自己,而且就在近一两年我才仿佛听懂了父亲当年的言语,其实父亲他很想活,很希望我们有人能捐肝救他,不过时光倒回,估计父亲当时明确讲让我捐肝救他,但囿于我对医学知识的欠缺与无知,自私的我确实也不会那么做,但放到现在,只要父亲说了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就这样,我们一家依靠的大树慢慢地枯萎,三年后该来的还是来了,在父亲的葬礼上我哭的最伤心,不知情的人指着我说:“你看,小女儿哭得最伤心,心疼自己的父亲这么早就走了,哎,这么好一个人”。他们的评说非常准确,父亲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是家族中有威望的二叔,明事理、讲义气、见识广,有事大家总找他商量,但他们只说对了一半,因为我的哭声中似乎更多的是心疼自己,心疼我们未成年的兄妹从此没了依靠。父爱如山,可惜我心中那座山已夷为平地,无法再给我遮风挡雨,我只有自己把自己变成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近几年也忽然明白,人终究是脱离不了自私的天性,尤其是他还无法独立的时候,哪怕对于至亲的去世也是先想到自己,而当人强大到能自己依靠自己时,才能真正去为他人悲哀,做到不自私。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但都是有期限的,年少时我没体会到如山的父爱,无奈我把自己早早地变成了一棵大树,希望我能在自己孩子需要的年龄变成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