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星把最后一本漫画塞进衣柜顶层时,铁架床发出“吱呀”一声抗议,像极了高中宿舍管理员阿姨的警告。她扒着柜沿探头,视线掠过堆成小山的行李,最终落在一个褪色的牛皮纸信封上——信封右下角画着半朵樱花,笔触稚嫩,是三年前阿树留下的记号。
“晓星,你这信封都快长霉了,还留着当传家宝啊?”下铺的张悦正对着镜子贴假睫毛,余光瞥见那抹陈旧的棕色,忍不住打趣。她是林晓星的大学室友,典型的青岛姑娘,说话像扎啤一样爽利。
林晓星慌忙把信封塞进枕头下,脸颊有点发烫:“才没有,就是个普通笔友的信。”
“笔友?”张悦猛地转过身,假睫毛差点飞出去,“现在还有人用笔友这种老古董方式交流?快说说,是不是暗恋对象?”
林晓星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高三那年的春天。彼时她还是个埋在试卷堆里的“小镇做题家”,偶然在学校图书馆的旧书里发现一张夹着樱花标本的纸条,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樱花落的时候,我在市立图书馆等你,带你去看真正的樱花雨。”落款是“阿树”。
她鬼使神差地在纸条背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塞进了同一排书架的另一本书里。没想到一周后,她收到了第一封来自阿树的信。阿树的字和他的名字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洒脱,他说自己喜欢摄影,尤其爱拍樱花,还说等两人考上同一所城市的大学,就履行樱花雨的约定。
高三的日子沉闷得像密不透风的教室,阿树的信成了林晓星唯一的光亮。他们在信里聊错题、聊理想,聊青岛的海风会不会吹到内陆,聊樱花花瓣落在睫毛上是什么感觉。阿树说他大概率会去青岛的大学,林晓星便偷偷把目标定在了青岛酒店管理学院——她想学会计,而这所学校的会计专业口碑极好。
高考结束那天,林晓星在信里告诉阿树自己的志愿,约定开学后第一周就见面,地点就在市立图书馆门口,旁边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可奇怪的是,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收到过阿树的回信。
“别发呆了!”张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今晚迎新晚会,听说学生会的学长们准备了好多节目,还有抽奖环节,一等奖是拍立得呢!”
林晓星回过神,把枕头压得更紧了些:“拍立得?阿树也喜欢用拍立得拍照。”
“我的天,你这是中毒不浅啊!”张悦翻了个白眼,“走,陪我去买杯奶茶,顺便打探一下有没有叫‘阿树’的帅哥。”
青岛的九月依然闷热,校门口的梧桐树叶被晒得蔫蔫的,奶茶店的冷气吹得人浑身舒畅。张悦熟门熟路地点了两杯珍珠奶茶,转头就看见林晓星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屏幕上是她编辑了无数遍的短信,收件人是一个备注为“阿树”的号码,信息内容始终停留在:“我到青岛了,你在哪?”
“别等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这回事。”张悦把奶茶推到她面前,“或者,他根本就是个骗子,骗你这种纯情小姑娘的感情。”
林晓星抿了口奶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失落:“不会的,阿树不是那样的人。他在信里给我讲过他和爷爷的故事,还说要带我去看爷爷种的樱花树。”
“信里的话你也信?”张悦挑眉,“我表哥就是写小说的,编故事一套一套的,说不定你那笔友就是个文学爱好者,把你当素材呢!”
林晓星没反驳,她也不是没怀疑过。开学已经半个月了,她按阿树之前信里提过的学校范围,托人打听了所有叫“阿树”的学生,却一无所获。她甚至去了市立图书馆门口,那棵樱花树长得枝繁叶茂,只是花期已过,只剩下满树浓绿,根本没有所谓的樱花雨。
迎新晚会当晚,体育馆里人声鼎沸。林晓星跟着张悦坐在后排,舞台上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节目一个个上演,有唱歌跑调的学长,有跳街舞差点摔倒的社团成员,还有诗朗诵得声情并茂的学姐,逗得台下笑声不断。
“接下来,有请摄影社的学长为我们带来摄影作品展示,掌声欢迎!”主持人话音刚落,舞台背景幕布上就出现了一张张精美的照片——有青岛的海浪拍打礁石,有老城区的红瓦绿树,还有漫天飞舞的樱花雨。
林晓星的心脏猛地一跳,眼睛死死盯着幕布。那张樱花雨的照片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正举着拍立得拍照,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侧脸轮廓。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林晓星莫名觉得,那就是阿树。
“哇,这樱花拍得也太好看了吧!”张悦凑过来,“听说摄影社有个大神,叫陈树,拍的风景照得过奖呢!”
“陈树?”林晓星猛地抓住张悦的胳膊,“你说他叫陈树?”
“对啊,怎么了?”张悦被她抓得生疼,“听说他性格有点孤僻,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今天居然愿意来展示作品,真是稀奇。”
林晓星的大脑飞速运转,阿树、陈树,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她想起阿树在信里说过,他的大名叫陈树,朋友们都叫他阿树。她激动地站起身,目光在舞台两侧的人群里搜寻,终于在角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里拿着一个拍立得,正低头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林晓星深吸一口气,推开人群朝他跑过去,嘴里喊着:“阿树!陈树!”
男生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他的眉眼和林晓星想象中一样清秀,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陌生和疏离。
“你好,请问你认识我吗?”陈树看着气喘吁吁的林晓星,语气平淡。
林晓星愣住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褪色的牛皮纸信封,递到他面前:“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林晓星,我们高中时是笔友,你说要带我去看樱花雨的。”
陈树的目光落在信封上的樱花图案上,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抱歉,我不记得了。而且,我从来没有过笔友。”
林晓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指着舞台幕布上的樱花雨照片:“那这张照片呢?是你拍的对不对?你信里说过,你最喜欢拍樱花。”
“这是我拍的,但喜欢拍樱花的人很多,不是吗?”陈树的语气依旧平淡,“可能是你认错人了。”
这时,陈树身边的一个男生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树,这是你的朋友吗?”
“不认识。”陈树摇了摇头,转身就想走。
“等等!”林晓星拦住他,从手机里翻出之前保存的阿树的信的照片,“你看,这是你的字迹,你在信里说过要带我去看你爷爷种的樱花树,还说你爷爷住在崂山脚下。”
陈树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的字迹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这些信,你从哪里来的?”
“是高三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的旧书里发现的。”林晓星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按照约定来了青岛,可你为什么不认我?”
陈树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男生打断:“学妹,你可能真的搞错了。阿树高三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右手受了伤,根本没法写字,怎么可能给你写信呢?”
林晓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树的右手。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虽然已经淡化,但依然清晰可见。
“意外?”
“嗯,”男生叹了口气,“高三下学期,他去崂山拍樱花,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下来,右手骨折了,住了好几个月的院,高考都差点没参加。那段时间,他情绪特别低落,连相机都碰不了。”
林晓星的大脑一片空白,手里的信封掉在地上。原来,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那些温暖的文字,那些美好的约定,根本不是眼前这个陈树写的。
陈树弯腰捡起信封,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眼神里带着一丝怅然:“其实,我知道这些信。”
“你知道?”林晓星抬头看他。
“嗯,”陈树点了点头,“写信的人是我双胞胎弟弟,陈木。”
林晓星彻底懵了:“双胞胎弟弟?”
“对,”陈树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我和木是双胞胎,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连爱好都一样,都喜欢摄影,喜欢樱花。高三那年,木查出了白血病,住院治疗的时候,他偶然在图书馆的旧书里看到了你写的纸条,就开始以我的名义给你写信。”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木说,你的信让他觉得很温暖,让他有了对抗病魔的勇气。他跟我约定,等他病好了,就以‘阿树’的身份和你见面,带你去看樱花雨。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林晓星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高考结束后一个月。”陈树的眼眶也红了,“他走之前,把所有的信都交给了我,让我如果有机会见到你,一定要跟你说声谢谢,还要把这个交给你。”
陈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樱花形状的挂坠,递到林晓星面前。挂坠是用樱花木做的,上面刻着一个“星”字。
“木说,他在信里答应过你,要送你一个独一无二的樱花挂坠。”陈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还说,对不起,没能遵守约定,带你去看樱花雨。”
林晓星接过挂坠,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木质触感让她瞬间崩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原来,她等不到的不是忘记约定的笔友,而是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的少年。
“我一直以为,等我到了青岛,就能见到他,就能看到他说的樱花雨。”林晓星哽咽着,“可我没想到,他早就……”
“其实,木一直很期待和你的见面。”陈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住院的时候,每天都会给你写信,哪怕身体再难受,也会坚持写。他说,你的存在,是他那段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
舞台上的节目还在继续,热闹的音乐和笑声不断传来,可林晓星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手里的樱花挂坠仿佛还带着少年的温度,那些写满温暖文字的信件,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刺得她心口生疼。
“对不起,我之前误会你了。”林晓星擦干眼泪,看着陈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应该是我谢谢你。”陈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木走了之后,我一直很自责,觉得没有好好照顾他。看到你,我才知道,他在最后的日子里,是真正快乐过的。”
那晚之后,林晓星和陈树成了朋友。陈树会经常给她看木生前拍的照片,给她讲木的故事。他说,木最大的愿望就是举办一场自己的摄影展,展出那些樱花照片。
林晓星把那些信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放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她不再执着于等一场迟到的樱花雨,而是开始和陈树一起,为木的摄影展做准备。她利用自己的会计专业知识,帮忙整理展览的预算和账目;她跟着陈树一起,去崂山脚下的樱花林拍照,收集更多的素材。
冬天来临的时候,摄影展终于在学校的艺术馆举办了。展厅里挂满了木的照片,从含苞待放的樱花苞,到漫天飞舞的樱花雨,每一张都充满了生命力。展厅最显眼的位置,放着那个褪色的牛皮纸信封和樱花挂坠,旁边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致林晓星,谢谢你的等待,樱花雨一直在。”
开展那天,很多人来参观。林晓星站在展厅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她知道,她等不到的是那个会亲自对她说“好久不见”的阿树,但她等到了更珍贵的东西——一份跨越生死的温暖,和一场永远不会落幕的樱花雨。
陈树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里,阳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林晓星的脸上,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手里攥着那个樱花挂坠。
“这张照片,就当是木送给你的礼物。”陈树说,“他一定很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林晓星接过照片,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眼眶微微湿润。她抬头看向窗外,虽然是冬天,但她仿佛看到了漫天飞舞的樱花,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正笑着对她说:“你看,樱花雨来了。”
她知道,有些等待虽然没有结果,但过程中的温暖和感动,早已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而那些等不到的人和事,最终都会变成另一种形式,永远留在心里,陪伴着她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