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将军
浙江人查伊璜,清明节那天在一个野外的寺院里喝酒,看到殿前有一口古钟,体积有两个石瓮那么大,那上面留下的泥痕手印,光滑得像刚刚粘上去一样。于是,他觉得可能有人用粘满湿泥的双手刚刚搬动过,当他俯着身子往下一看时,又发现钟下放了一只约莫能容八升东西的竹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他叫了几个人抠着古钟的双耳,用力一掀,也没有能挪动一下,这使他更加惊异。于是便在那里喝酒,等待那个人来。没过多久,来了一个叫花子,拿着他讨来的干粮、麦粉,堆在古钟的旁边。然后一只手提起古钟,一只手捧起那些吃的东西往筐子里放,来回拿了几次才放完。等放完之后,又把钟给盖上才走。过了一会儿又来了,把手伸到里面去取吃的东西,吃完了又去拿,轻便得像打开一个木匣子一样,满座的人都感到很惊奇。查伊璜便问:“你这么一条好汉,为什么要讨饭?”那人回答说:“因为我吃得多,没有人雇用。”查伊璜看他很健壮,便劝他去参军,那叫花子听了,脸上还是露出忧愁之色,因为他担心没有人推荐。查伊璜便带着他回去,给他饭吃。看他的食量,大约要吃五六个人的东西,又给他换了衣服和鞋子,还送给他五十两银子做盘费。
过了十多年,查伊璜的侄儿在福建做县令。有一个姓吴名六一的将军,忽然前来拜见。在亲切的交谈间,吴忽然问起:“查伊璜是你的什么人?”回答说:“是我的叔父辈,他跟将军在什么地方相识?”吴说:“他是我的老师。分别十来年了,我非常想念他,麻烦你请他到我这里来一趟吧。”查伊璜的侄儿随意地答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怀疑:我叔父是个有名的读书人,怎么会有一个习武的徒弟呢?没过多久,恰巧查伊璜来了,侄儿便把吴将军相请的事告诉他,查伊璜已茫然记不起来了。但因为吴将军很诚恳,便叫仆人备了马,拿着名帖到吴府上去拜访。将军看到名帖后,赶忙到大门外来欢迎。查伊璜一看,觉得很陌生,以为将军可能认错人了,可是将军却弯着腰儿显得更加恭敬,客人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接连进了三四道门,忽然看到有妇女往来,知道是他的内衙,便停住了脚,站在那里。将军又向他施了礼,请他再往前走。一会儿,走上了厅堂,只见卷门帘的,搬座位的,都是年轻的女郎。入座后,查伊璜正要启问,只见将军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便有一位女郎把礼服送了上来,将军马上站起来换了衣服,查伊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群女郎给将军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军又叫几个人把查伊璜按在座位上,不让他动,然后像朝拜君主和父母一样,向他朝拜。查伊璜一看,大为震愕,不知这是何意。朝拜完后,将军又换了便衣来陪他,笑着说:“先生不记得那个举钟的叫花子了吗?”查伊璜一听,这才恍然大悟。不一会儿,丰盛的筵席陈列在堂上,家里的歌伎奏乐于堂下。喝罢酒,女郎们分列两旁伺候。将军也来到房里,请他宽衣安息,而后离开。
查伊璜喝醉了,起来得迟一些,将军已经到他的卧室外面问过三次安了。查伊璜深感不安,想告辞回去,将军却殷勤挽留,还落了锁,不让他走。看到将军每天也没有干别的事,只是清点姬婢、仆役、骡马、服用、器皿等,并督促登记在册,不许遗漏。查伊璜认为这是将军的家务,所以没有过问。有一天,将军拿了财产登记册对查伊璜说:“我之所以能够有今天,完全是你的大恩大德所赐予的。所以,即使是一个婢女,一样东西,我都不敢独自据为己有,我愿意拿出一半家产来报答您。”查伊璜听了,大吃一惊,拒不肯受,但将军的态度比他更坚决,而且又拿出所藏的几万金银,分作两半。按照登记册加以清点,古玩、床桌,堂内堂外摆得满满的。查伊璜一再劝阻,将军都不管。点完婢仆的姓名之后,便要男仆办理行装,女婢收拾东西,并一再吩咐他们,要恭恭敬敬地侍奉查老先生,大家都敬慎地答应着。他又亲自看着姬婢上了车,仆役牵了骡马,热热闹闹地出发了,这才转身来向查伊璜拱手告别。
后来,查因为修订史书的案子,遭到株连,被捕入狱,但最终无罪被释,这都是吴将军暗中出力的结果。
异史氏说:“重大的恩施,连姓名也没有问,的确是一位侠义磊落的大丈夫。而将军的报答,慷慨豪爽,更是千古以来所仅见的。这么广阔的胸襟,自然不当老死于山林沟壑之中,因此知道两位高风亮节之人的遇合,绝对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