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慕宁
初见时,他是跟着师兄下山去七秀坊按例讨香火钱的小和尚,她是正跟着师姐们练舞的小姑娘。他一入内坊门,就见着她扇舞似游龙,袖影翻飞成蝶,舞步生莲,阳光将她镀在她身上,在周围绿树映衬下她宛若一朵长盛的桃花。一曲霓裳舞的浑然天成,他不禁有些看呆了,直到师兄重重敲了锃亮的脑门才回了神。再看向她时却对上一双澈如清泉含笑的眸子,立刻红了脸急忙拉起师兄的衣袖转身就要走,身后却听得一声“钰儿,叶坊主唤你。”
原来,她叫钰儿。
每每师兄要去七秀坊时他总缠着师兄带上他。直至弱冠之年,他听多了师父和师兄们说什么“…出家人自当是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四大皆空…”他并不是很懂,但因为心中更难明白的情愫再也不去七秀坊看她了。
一日,他正在偏院洗着僧袍时,余光中飘过一片粉色,抬头便就看见钰儿一人转悠着。见了他便眉目含笑走了过来,有些调皮的说:“我初来少林,迷路了。”
“…那,那你便跟着我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简短却不生疏。之后,她便隔三差五地来一趟,但总是在遇着他时迷了路要他带路,丢了东西要他帮忙找,打翻他擦地的水桶留下和他一起擦…他也不恼,只是淡淡的说着“没事”。
闲暇时,她爱听他讲佛法,也爱总问他:“你们出家人哪有什么四皈依?第四个是什么?”他听了只是笑着看她并不说话,他知道有些话尚且不能说出口,他怕多说会是错。
即使她早已是开在他心尖的桃花,他余生放不下的劫。
春夏秋冬轮回几番,他们见过枝头新绿,听过蝉鸣聒噪,扫过枯叶层层,踏过白雪皑皑。他们约好等初春之际就去七秀坊看她舞低新柳,等盛夏再来就去纯阳看大雪纷飞,等深秋来临就去天策看夕阳无限,等今年下了第一场雪就去万花谷编花冠…可是,约定还没来得及变成回忆,叛贼安禄山发动了安史之乱,一时狼牙军四起,天下民不聊生。她来不及和他道别便带了七秀坊弟子去了长安营——与狼牙军交战的第一线。他得知消息后急急去找师父:“安史之乱,天下动荡,民不聊生,我少林怎可置之度外?!”大师说他说得对,却命他师兄带几支武僧队连夜赶去支援。他暗暗握紧拳头,当夜打晕一名少林弟子混进了队伍。
出发的时候,有一朵雪花恰巧落在他肩头。
雪越下越大,当他赶到得知七秀坊众弟子皆于营中休息时,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想着等结束了便和她一起到那万花谷的花海去。
刚入主营便听了一句“将军!钰儿姑娘前去刺探敌情已许久,仍不见归!这鹅毛大雪的,还是派人去接应比较好!”他深深皱起眉,指甲也因用力过度掐进了肉中,心中不免恼了起来,一边想着:她一个女孩子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了!一边不动声色悄悄从主营中退了出来,运起轻功急急朝着狼牙军方向掠去。
“跟着我!”其实她很好找——不慎被偷懒的狼牙兵发现,躲闪不及又扰了大批狼牙军,在黑压压一片敌军中她一身粉衣就像桃花落地。她轻功不及他,他急忙赶去接应她,但两人没跑出多远遇上了一支回营的狼牙军,他们——被包围了。
“狼牙军太多了!小和尚,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
“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来做!”有些生气的打断她说话,不等她有所反应,他早已掠了出去,稳稳的出现在回营的队伍面前并成功的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脚下不停再次运力向着她藏身之处的相反方向匆匆跑开。
可惜再快的轻功也难敌一层一层的狼牙军,他被围困之际却笑了——钰儿该是逃出去了。恍神之际身边倒下了两名狼牙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畔就响起一句不容反驳的话:“小和尚,我们一起杀出去!”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手持双剑挽着漂亮剑花的她,不知该笑还是该恼。
这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思。终于,天策的援军到了,她看准时机架起身受重伤的他冲了出去。许是她跑的太快,惹得他“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染红了她大半个肩头。她急忙停下让他躺在自己臂弯里调整呼吸。明明很想冲着他破口大骂,一开口,眼泪却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哽咽着说:“你不好好呆在少林皈依你的佛,跑来这里做什么…”
伸手想揩去她的眼泪,却让她的脸变得血泪模糊,他无奈的让她把耳朵凑近些,含笑费力地说了句话就阖上了眼。
那天,她就一直这样搂着他,把头埋在他颈间无助地哭到他比雪更冷。
半年后,白雪早已褪去,记忆中的蝉鸣又响起,狼牙军暂时败退,朝廷为各大门派论功行赏,她却带着他的棺回了少林。
大师说:“阿弥陀佛,军国之事不可轻易染指,但当以自身武艺守护苍生黎民,方圆心中佛指。多谢秀姑娘送他皈依他的佛法。”听完强忍着的泪再也控制不住,跌坐在大殿哭的撕心裂肺,耳畔是他最后一句话: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秀姑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