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厢传》
1
十七岁的夏天又热又烦躁，我坐在树荫下拿着手机翻看贴吧。
前天晚上我传了个情感求助帖，结果一看没个正儿八经回答问题的。
上周还下雨转头就热得发疯，还碰上每月一次的胃病，本来冰的凉的进不了嘴就已经很上火了，现在更是想一头撞死在树下。
L5[弟弟别搭理油腻普信男，看看哥哥（一只满是青筋的手）故京本地人，187有腹肌，73 kg，17]
大个嘚嘚，我回复[爹是你两倍]
L21[据我母胎腐女的经验楼主直男微零⌓‿⌓]
零你妈。
L23[我靠，又他妈是同性恋？这个月第五次了，真他妈恶心口土]
妈的知己，我在下面礼貌回了一个不是同性恋。
再往下拉全是一些没有建设性的祝久久。
[一群神经病。]
我热得鼻尖直掉汗珠，手臂却干燥的发痒，用着没什么指甲头的手指抓了又抓，泛红了整片。
手机上的东西越看越恶心，妈的，反酸水。
就在前天。
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我相处15年的竹马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偷亲我的额头——他妈的他好像喜欢我。
2
我从小就不喜欢季厢传。
他真的特别讨厌，从他的家庭到他本人，我从来都不喜欢。
凭什么他家境好样貌好成绩好人缘好。
不过，别人都捧着这贵公子的臭脚又怎么样？
他还不是要给我当舔狗？
从小到大每年许下的三个生日愿望都是：世界和平；全家健康；厢传要么滚要么舔一辈子。
3
那件事情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了，毕竟他勉强算得上是我父母以外最珍视的。
我很兴奋地对他说:[季厢传，我有喜欢的女生了。]
他那时正在座位上收拾书包，我坐着他旁边桌子的边缘正好能看到他毛茸茸的头顶。
季厢传听了这话转头看着我却什么都不说，脸上更看不出高兴或不高兴。
和他平时冷淡孤傲的样子如出一辙。
我白了他一眼，一早就猜出来这个反应。
我压着火说:[好歹是十几年的哥们儿，你都不带问的？]
他摇头。
[咖啡店那位？]
语出惊人！
没想到他注意到了。
我乐呵呵地凑上脑袋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正收拾笔袋呢，听了这话竟把所有的笔都倒了出来挨个检查后才重新码回去。
[你的眼都变成钩子勾到人家身上去了]，这是根红笔。
[况且，那种勤工俭学独立自强的清纯小白花……是你的理想型吧]，又摆一根红笔，高中生的红笔真多。
季厢传这话说的犹豫又肯定。
我美坏了，右手中指和拇指搓了一个清脆的响声，留下的食指戳戳他的太阳穴。
[真是聪明啊，厢传，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我有戏弄的心思在里面，反正他从来都不会给我甩脸子。
像往常一样，他听了夸奖的话只会点头。
收拾好东西单肩背起书包就朝着后门走去——这点就不太对。
他不应该捧着我吗？不应该讲一些你们两个郎才女貌之类的话吗？
[季厢传！]，我直起身快速追上。
突然发什么神经？还跟我摆上脾气了！
平日都是他慢慢走在我旁边，哪有这么快走到我前头的时候？
[季厢传！]
我又喊他名字，他两三节楼梯大步迈着走，噔噔噔的让整个空荡的教学楼都能听到。
滚蛋，最烦这种个子高腿又长的人。
刚才坐着的身高就很好，现在站起来腿比我长半掌，头顶上的空气更比我多呼吸七厘米。
已知我高二净身高172，鞋底加鞋垫5cm，那么求，季厢传有多高？
妈的，同样是北方人这个数字却对我来说高如登天。
我脚底下踩的冒火，一直追他追到了学校门口，哪他知道他突然转身差点给我来了个肘击。
[季厢传！你疯了？]
我跟他撒气，这人平时哪儿这样对过我。
随便别人骂我都无所谓，我从小到大听的也不少了，反正他乐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之前那些女生你怎么一个都没看上？]
我说憋什么呢？怄气了半天就说个这。
[她们看我的眼神太脏了]，告诉他有什么关系:[那些人谁不是冲着我长得好看还没爸妈来的，但我看到了小婉心里头干净，她看我的眼神也是干净的。]
[所以呢？我提醒你沈若峤，你才16岁，你觉得心里头干净的人还大你两岁。]
[我知道！]，他好像很少会这么严肃地叫我名字，于是我朝他梗脖子。
管东管西，管我吃饭喝水上厕所，还管我这颗心偏向谁。
[我们没打算现在谈恋爱，小婉现在处境困难我不可能表露太多心意，但是我和她是要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16岁又怎么样？我还有三个月就17岁了，我还有一年三个月就成年了，小婉和我们认识了那么长时间，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
季厢传沉默了。
我不禁觉得得意，不愧是我，两三句话能把一个从来没掉过年级第一，考试回回都能拿六百八以上的人怼的哑口无言。
我低头看着他垂在身侧有些无措的双手，指尖微动我便知道他要用惯用的手段——拉着我的手腕说一些动听的服软话。
[一天到晚别没事找事]，我两手一背躲开了。
转头走开:[有病就去看。]
余光中瞥到季厢传眉头紧皱却还是黑着脸跟上我的步伐。
活该，我就凉着你，谁让你挑事？
最近他家司机请假回老家了，我们上下学只能走着来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我家门口。
我这一路上光顾着踢水泥地抱怨，弄坏了我姐给买的鞋。
神经季厢传，亏我还特意和你们班的人换了值日来告诉你这个惊喜。
4
我们是邻居，从小就一起玩闹上学，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五让季厢传把我送到我家门口；二、四轮到我把季厢传送到他家门口；星期三他先把我送到我家，我再把他送到他家。
真倒霉。
今天是星期三，于是我到家刚扔下书包就跑回门口要送他走。
时间是不早了但天还大亮着，从我们家门口正好能看到太阳日落的最后一眼。
更倒霉了，今天没有火烧云。
他逆着红光，脖子微微弯曲，满脸落寞地站在两个小院中间的白色路灯下，倔强地不向自家领地踏进一步。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这哥们想耗那咱们就耗着呗。
沉默半晌，他最后问道:
[那你呢？]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脑袋转后才知道他这是在对我刚才的解析发质问呢。
虽然还想再骂一句有病吧，但多少是有点儿不敢了。
[我怎么？在你心里我不是什么好人吧？]
[但那又怎么样？我分得清善恶，有喜欢的有讨厌的，更知道趋利避害，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有脸蛋儿有姐姐还有成绩。]
[我承认自己不如你的前提是我知道自己也很行。]
我这些话多少带了些强制性的插入，不是我故意的，是因为我知道:
在季厢传面前我会自卑。
他有些慌了:[晚晚，我不是这个意思。]
哪怕从声音听不出来我也能从明显的称呼变化上知道季厢传没有那么多脾气了。
他低声细语:[沈晚晚，我只是想知道你对她有几分喜欢？]
这……
我抬头对上了他沉在阴影里的眼眸。
[我喜欢她想对她好]，说着又摇了摇头:[虽然目前还没有像父母那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当然我没有爸妈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但是厢传，我现在想对她好，想保护她。]
[我们对她还不够好吗？]，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急，语调拔高了一些，嘴上说话也变快了，还一不小心咬破了本就有些干裂的嘴唇。
邓婉，今年18，我们认识她快两年了，她亲生父母重男轻女，孩子一出生就给别人家，养父母虽然家境一般但对她很好，只是前两年出了车祸双双住进了医院不省人事，既要照顾养父母还要连带着支付高额的医药费和住院费，所以没办法读书了，就算后来有好心人的捐赠她也一直要坚持把人家的钱还上。
打工……总是要比读书快一些的。
我们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在咖啡店里打工，我们零零帮了她一些，她倔脾气，总不让我们白帮忙，尤其是去年我们帮她收了养父母的尾，她哭着说会还上钱的，我手足无措季厢传理智出头，说那是帮助她上学的启动金工作了再还回来，她的眼一下子就直了，含着泪水亮晶晶的浅瞳太漂亮了。
说不上是心动，可能有些以强扶弱的心思在，但我想保护她，想看到她快乐幸福，如果身边能有我陪着就更好不过了。
[那就这样吧]，季厢传听了我一串真挚的告白嘴里念叨着几遍，那就这样吧，那就这样那就这样吧，转身进了他家院子。
从那天起我也没看出季厢传有哪里不对，除了话比原来更少一也没什么太多的变化。
真正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第二年的夏天，夜风，夜灯，电动车。
他说。
[沈晚晚先不要走，可以抱一下吗？]
5
春天我还在和季厢传走路，夏天我们两个已经骑电动车兜上了风，但碍于我们两个一起上放学，我的那台电动车已经被放到车库里吃了好几层的灰。
那天是周四，我是值日生但季厢传不是，这轮到他陪我值日了。
我们俩出校门时已经不早了，又听说学校后面小吃街开了一家新铺子又进去吃吃喝喝大半天才往家赶。
明明吃东西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可是我始终不太清楚为什么到家门口时天已经很黑了。
夏天的夜晚骑着电车呼呼灌风，我一开始只是揪着他的衣服，可能是他骑得太快，黑白的校服褂子宽大处被从领口刮进的风吹地鼓鼓的还左摇右摆地扇我脸，于是到了家门口我已经完全环住了他的腰。
开始我还用手拍了拍调侃他，腰腹够硬，老婆有福。
结果被他车还没停好就扣住了我的手腕。
[厢传？]
我靠着他的后背看不到这人的正脸，古怪与暧昧从中滋生。
[你搞什么啊？]
[……晚晚]，他的声音掺杂了些不谐和。
我等不到他的下文实在有些无奈:[季厢传，你又发疯。]
仔细想来，一起玩了这么多年其实他总是动不动就这样，不说一句话的样子像个傻子。
[沈晚晚先不要走，可以抱一下吗？]
什么？
他？是我之前想的那个意思吗？
妈的，帖子里的评论应验了。
[沈若峤……一下就好。]
他其实是个很强势的人，所以总是抓着我的手腕，可我是个胆小的畏强的无能者。
十个指尖都不约而同地传来针扎似的发麻，说话的语气近似恳求:[季厢传，有病治病，我求你看看脑子。]
没有力气将手抽回，我心下隐隐作痛:[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倒是没想到这句话杀伤力这么大，他一下子就松开了紧握我的双手。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我踉跄得从电车上起来。
[我之前就说了，你没事不要找事。]
我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季厢传，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我都不会陪你玩。]
这算是拒绝了吧？
这算是拒绝了吧？
这是我给他的拒绝。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宠物，所以——
我讨厌季厢传。
我喜欢邓婉。
狗东西别来沾边了。
那天晚上我和他真绝交了。
最后季厢传说:[沈若峤，你不用相信，因为我无法证明，无法坦言，只有我知道。]
他说:[晚安。]
没说再见。
他难道不知道不说再见我的窗外就会下雨吗？
算了，我又不会因此而害怕。
只是一个季厢传。
又不是我整个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