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厄梦成年记
断棍折柳皮肉忆
老天有情常常雨
父母终年无假期
我的父母已经是老人啦，虽然有点文化，老一代高中生。但因为生活在农村，还是沾染了打骂孩子的恶习。
我现在还能记得，打断的棍子有两根，打折的柳条（编框用的）三四根吧。
这断棍和折柳成了我少年梦想最完美的装置，只不过是一个噩梦连着一个噩梦。
所以，每当我读到朱德《母亲的回忆》，朱自清《背影》的时候，心中总莫名地腾起一股酸楚。
没什么文化的父母都能好好爱孩子，我的父母为什么总说“打是亲骂是爱”，想想真气愤。
这个父亲节，作为读者，我浏览了不少关于父亲的作品。他们写得大多是如何愧对父母，如何没有尽孝道，无一不陷入深深地自责当中。
是啊，残阳如血，父爱如山。对于父母，我们怎么讴歌都不为过。特别对那些已经逝去的父母，我真的希望那一刻江河呜咽，大浪滔天，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此起彼伏。
可是我的父母呢？除了留给我皮开肉绽，伤疤像肿瘤一样全身性转移，还能有什么呢？
哦，忘了。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离开黄土地去省城读大学的人，那一年，父亲帮我送到了六朝古都，晚上陪我在学校的招待所住了一晚。
那一晚，父亲和我像别的父亲和他们的孩子一样，徜徉在桂花飘香的校园里。
父亲不止一次地说着，学校好大，教学楼好气派，路两旁的花草树木好漂亮，就连校园上空的星月都璀璨无比。
而我却感觉到父亲的脸一下子红润不少，眼角的鱼尾纹调皮地躲着猫猫。
第一次放寒假回家，成绩不怎么理想，母亲没有打我，而是告诉我，说父亲常在她耳边吹嘘，说什么他见识过大学了。
关于这一点，我得补充一下，我的父母亲高中时候是同班同学，两个人干什么都比较默契，在政治立场上经常互通有无。
特别是打我，一个人拿棍子，另一个人就把门关上。一个人拿绳子，另一个人就仰望着房梁。
是的，我被吊打过一次，而且是男女混合双打，我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功，他们一边打还会一边交流。
父亲：翅膀硬了，敢顶嘴了？
母亲则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信奉棒打出孝子。我的母亲会编篮子，手很巧，一根柳条被她抡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姿势舒展而大方，很有观赏性，杀伤力也极强。
“啪！”
我的身体用一条红色印痕做反击。
母亲的嘴角微微翘起，眼神略过一丝笑意，也暗藏杀机。
母亲：疼不疼？
对不起，被打的时候，我只是身体本能地抽搐一下，嘴巴上不够圆滑，没有说哎哟。
于是父亲也找来一根，看着他们熟练的配合，柳条在空中轮番飞舞。
一下…
两下…
三下…
我妥协了。
哎哟…
哎哟…
哎哟…
最后，他们累了，我得救了。我敢保证，如果我的父母上辈子是城管，我一定是那个占道经营的瓜农。
所以，我经常做噩梦，做得最多的就是被人追着打，无路可逃，最后被堵死在狭窄的小胡同里，直到被冷汗泡醒。
现在的我，工作这么多年，不堪往事仍记忆犹新。
没地方诉说，憋在心底，又变成了梦的各种组份，周而复始。
我也想过，我工作了，能给家里钱了，有用了，就会豁免。
事实上，我错了，心中疤痕真的很难医治。但是我一直相信，迟早有一天，我的心病能够得到医治，这个医生的名字叫岁月。
岁月的手法非常高明，他先让父母变得越来越丑陋，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力气也越来越小，最后丧失希望。
现在，父母别说拿棍子追着我打了，就连拿一双筷子吃饭，甚至都会掉到地上。手指莫名地哆嗦，身体弓得像一个虾米。
今年因为工作变动，我离家变得很近，所以经常回家。
这样，我们心的距离似乎变得近了一点。我突然发现，不管我怎么帮他们，他们也不会停下来歇着。
我本来的意思，我帮他们干，他们就应该歇一歇，要是他们不歇一歇，我这个帮就显得没有意义。
可是他们不，他们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农民而怨天尤人，反而告诉我，小时候打我的原因。
那是因为我作为一个学生，就应该天天学习，不学习就要挨打。特别是母亲，她把我当成了她的替身，她没有机会上大学，才不希望我重蹈覆辙。
加上我是男孩子，皮糙肉厚，只有打才是王道。
是啊，那个时候，别说家长打孩子，老师也是打学生的。
我亲眼所见，老师各种花式惩罚学生的手段。而我好像没有被老师打过，走上社会也没有被别的什么人打过，父母对我的外出也从未担心过。
现在父母老了，作为农民，他们仍然坚持天天劳作。土地流转了，他们就在路边，河边，家前屋后开垦荒地，说什么几十年下来习惯了。
而我，工作稍有不顺，就想着换一个工作，美其名曰多一份经历，干那种工作只不过是体验生活。
现在想想，初心何在？
还不如坚守在内心深处的那道疤痕，医治不好也罢。
所以我决定好好干活，珍惜眼前的工作，起码我的工作每个礼拜可以休息一两天。
也希望老天能在父母累的时候下一场大雨。因为只有下大雨，父母才会坐在家里，一边聊天，一边对着禾苗深情地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