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很坦然的聊起生死喜丧,却不能无动于衷的面对。
当得知七十三岁的叔公因病去世时,我竟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突然,平日里寡言少语,却笑得温暖有力的老人家,再也见不到了。
但人们总是这样,对不及切身之痛的逝去,可以非常淡然的与身旁的人谈起,甚至末了还感叹一句:“多好的人啊,真是可惜。”
戴着口罩前往灵堂的路上,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前路,四周愈发的安静,白日里纷飞跳跃的思绪便也跟着匿伏。
灵堂里人声鼎沸——我竟用了这个词语,虽然不太合适,却意外适合。亲族们围坐一桌,聊天喝茶,抽烟打牌,错眼以为是一场乌烟瘴气的觥筹之宴。叔公的两个儿子外披丧衣的置身其中,热络的招呼着前来悼念的亲朋好友;大表叔分神领着我坐在其中一个位置,嘱咐我坐一会儿便早点回去。
在嬉笑怒骂,呼朋喝友之间,婶婆矮胖蹒跚的身影从角落走过,一瞬间泪盈满眶。
偶然骑车经过那栋路边的小楼房,一眼便能看见坐在边门纳凉的婶婆,对着屋内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看到我路过便笑着朗声问我干什么去;偶然放学回家,在老宅的沙发上,看见一个身材瘦小,面庞消瘦,头发永远乱糟糟的小老头,不善言辞的听着坏脾气爷爷的骂骂咧咧,看见我进来便腼腆的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巧克力。
少年夫妻老来伴,记忆里永远微笑着陪伴在喋喋不休的胖老太太身边的令人安心的身影,褪去了颜色。
擦干泪,我慢慢的走到婶婆身边,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形如槁木;我说不出话,也不能再流泪。我没办法在一个沉浸在巨大哀伤的老人面前、只是因为可怜她,而替她难过、流泪。
可是我的泪又确实止不住,为什么呢?
三年前去世的叔叔,我已记不清他的音容,因为不能触及爷爷奶奶晚年丧子、婶婶中年丧夫和堂弟幼年丧父的悲痛,所以大家再三缄口,就算奶奶偶尔晃神儿想起叔叔,怨恨他早早离世,我们也是尽快的岔开话题,怕她再去伤心。渐渐的,仿佛就真的忘记了。
人的一生太短暂,时间又太漫长,失去即是过眼云烟。
而且死亡没有顺序,不讲究先来后到;所以离别,是人必须学会的。
次日九点,锣鼓陪着哭嚎响起。
披麻戴孝的子孙们此刻痛哭流涕;隔着人群,远远的看见我年迈的爷爷红着眼眶、酿跄着给叔公拜了别。
微风徐徐吹来,燃烧殆尽的纸灰轻轻飞舞,阳光下,好似一人默默的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