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牛

傻牛

当公鸡的啼叫淹没了夜空中若有若无的虫鸣声,一声声犬吠便把寂静的夜划开了一道口子,傻牛便起了身,来的小河边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小河在村西,河水流淌了几代人,河底的细沙如同岁月般经年沉积。来河边拉沙的马车早已等候着了,傻牛脑子不灵,力气蛮大,半握拳,冲着拳心吐口唾沫星,便一铁锹接着一铁锹的铲着,脖子挂着的钥匙有节奏的晃动着,直到装的马车上沙子堆的如小山丘般。

“驾”随着赶车人一声吆喝,那马车载着湿漉漉的沙子,驶离了村庄,消失在傻牛的视线中,除了扬起的尘土,路上只剩下从沙子里一滴一滴的渗出的河水,不一会,也渺无痕迹。

“傻牛,挣了钱干嘛,你会花吗?”

“挣了钱娶媳妇”傻牛会咧着嘴,他的回答每每会引起大家的大笑。傻牛也得意的不得了,跟着大家笑起来。

我认识傻牛是在初中,那段时间我在外公家生活。外公家门前有棵槐树,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槐树花开的正旺,空气中满是花的味道,甜蜜清凉,几只蝴蝶追着槐花不肯离去。但淡淡的香甜抵不过傻牛身上那股浓重的煤烟味,打老远我就判断出傻牛来了,他脸色黢黑,眼屎好像永远擦不干净似得,整天挂在眼角,不合身的藏黑色上衣总是脏兮兮的。正是如此,傻牛不受别的伙伴待见,而我却不顾这些,傻牛大我六岁,按照辈分我叫他舅舅,他会给我买山楂片,河里捉了鱼会在河边烤了送个我,会呲溜滋溜的爬上槐树,为我撸下槐树花,那槐花吃到嘴里,犹如那些美好的记忆,丝丝的甜,淡淡的香。一根尼龙绳穿起一枚钥匙,一直挂着傻牛的脖子上,那尼龙绳由于汗水和灰尘的浸染,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油腻而又不堪入目,而那个金黄色的钥匙,却永远熠熠生辉。

傻牛去树上摸鸟蛋,鸟蛋从手中溜了下去,傻牛去接,落到他胸前时,被他粗糙的大手按破了,黏糊糊蛋液流了一身,钥匙上也沾满了。傻牛撩起衣角,使劲在那枚钥匙上擦了又擦,又到河水里洗了又洗。

那日,我看见傻牛从满是灰尘的厢房里把一个木箱搬到院子,阳光斜射下来,傻牛身后的灰尘在空气中飘荡、久久不散。方方正正的箱子擦的很干净,四角包裹着铜皮,与满是灰尘的厢房格格不入,一把大锁牢牢的锁住了箱子。 傻牛取下脖子上挂的钥匙,打开箱子,把头埋进箱子中一顿捣鼓。而后又把木箱搬回杂乱的厢房,箱子里装的什么,我始终不知。

有一次,我趁傻牛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傻牛家,进了他家的厢房,我的手即将触摸到那神秘的木箱时,傻牛出现了,平时嘻嘻傻笑傻牛正怒目圆睁的朝我跑来,吓得我一溜烟逃走了。此后那木箱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百宝箱,让我着迷,越是好奇,越想探究一下,而一次又一次的碰壁,更加重了我的好奇。

傻牛大名叫什么,没人知晓,也好他就没有大名。与村里其他孩子一样,傻牛从出生就只有一个乳名,一般到上学后父母才会给取个大名。傻牛出生前,父亲就去世了,七岁那年,母亲又因病离世,据说傻牛妈死的那天,傻牛趴在炕头哭着喊着叫妈妈,亲戚本家看傻牛可怜,由村里出面,在大家的接济下生活着,九岁上了小学。

傻牛读书时,学习成绩不赖,奖状一张又一张的。还有一个相知相伴、两小无猜的伙伴,伙伴叫蝶儿,蝶儿邻村的,两人一直到了高中。

吃百家饭长大的傻牛19岁那年,村里人说他和蝶儿好上了,并且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在河边,钻进了芦苇丛,浓密的芦苇叶遮住了他们。在后来,到底是出事了,蝶儿怀孕了。结果,蝶儿家人找到了傻牛,逼傻牛出十万块钱彩礼钱娶了蝶儿。傻牛哪里见过那么多钱,因拿不出钱,家被蝶儿家人砸了个稀巴烂,蝶儿很快被家人嫁到了外地,据说走的时候,哭声震天,用剪刀刺伤了前来接亲的人,那也只是传说,但傻牛确实抄了家伙要去抢人,无奈势单力薄,还被人打伤了头。七八个人抬了回来,扔到了村头,被人发现时奄奄一息,手里握着一个被血染红的信封。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蝶儿。

傻牛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正日傻笑,言不达意。休学一年后重返校园的傻牛已经不是以前的傻牛了,上课的时候会在教室撒尿,一份份试卷被傻牛画的面目全非,无奈只能退学。

大家期初还议论着,小着声,生怕惊动了什么,后来渐渐地,这些故事被人遗忘,傻牛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调侃的对象。

“傻牛,怎么还没娶上媳妇”

“钱还没够呢”

这样的问答,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没人当真。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几年过去了,当我高中毕业时,我突然听说傻牛死了。那天,傻牛依旧在河边装沙挣钱,为了多装沙子,马车四周加了夹板,老板答应多付给傻牛一半的工钱,所以傻牛干的格外卖力。不知啥原因,平时温顺的马突然受了惊,轮胎陷入了泥沙后车体发生了倾斜,整整一车的沙倾倒后埋在傻牛的身上。当人们赶到大家将傻牛挖出来时,人早已停止了呼吸。傻牛手里紧紧握着脖子上的钥匙,掰断了手指才把钥匙取了出来。

处理傻牛后事时,人们发现傻牛家厢房那个箱子里,有一张张的零钱整整齐齐摆放着,大概有一万块。还有那封曾经被血染红的信,“蝶儿,等我赚够了十万块钱,去娶你……”只是那当年鲜血早已失去了血色,像一只僵死后腐烂的蝴蝶。

村里人用傻牛留下的钱给傻牛入了殓,那份没有送出去的信随着傻牛也化成缕缕青烟。傻牛死后没几年,村里道路硬化,河道也禁止私人采沙了。傻牛家的房子坍塌后原址建了个休闲的小广场,广场边上种有几棵槐树,春天,槐花在清风下跳跃着,几只蝴蝶恋着槐花轻轻飞舞。除了几个本家亲戚偶尔还会记起这里曾经住过傻牛,大多数人慢慢忘记了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傻牛在我的记忆中也越来越模糊,不过一旦想起来,还是那么鲜活。去年清明节,就在所有人慢慢忘了傻牛以及他的一切的时候,傻牛坟前突然树起了一块石碑,只是这石碑不知是谁所立的,还有人看见一个女人经常来傻牛的坟前看他,身边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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