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叶茴独自面对着清迈机场的人潮,仿佛融入背景墙。电影中浓眉大眼的泰国人无处不在,他们细声细气地说话,就连看上去英气十足的男孩张口闭口都像在撒娇。
李叶茴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双手悄悄握紧书包带。她明白自己平淡无奇,但也感觉到被世界围观的窘迫。
为了省钱,她定了男女混宿的青旅房间。此时是淡季,整个宿舍都是她的天地。李叶茴望着圆滚滚的中国女老板独自在青旅门口拨拉吉他、并打算就这样拨拉一辈子吉他,言不由衷地赞叹她的勇气和情怀。
但是李叶茴明白,自己虽爱自由,却不愿让青春像吉他上的音符一样,被随便拨拉走。她有情怀,但永远要对理智甘拜下风。
李叶茴自我分析了很多年,才发现自己有三层人格:第一层严肃认真 -- 演给别人看的;第二层是放纵浪荡 -- 留给自己释放天性;第三层是道德至上 -- 防止自己后悔终生。
这三层人格在她之后的人生中长久地影响着她的每一个决定,当然三者可能失衡、可能混交、也有可能某一层没兜住漏干净了,不过都是后话了。
青旅的设计甚为可爱。住惯了快捷酒店的李叶茴第一次看见有人这般大胆地把墙壁漆得如此特立独行,地上还铺了草皮且摆满了帐篷。叔叔曾带她去过很多豪华酒楼、均令李叶茴念念不忘,但看到这温馨且雅致的装潢后,她瞬间将那奢华的念想抛之脑后。
清迈的中央是个四方古城,充满市井气息。夜晚,李叶茴在街头漫游,昏暗的路灯、独行的路人...周遭的一切令人情欲涌动。高中生们骑着摩托车尖叫着呼啸而过,街头的买醉人也厮混在一起舞蹈,烤肉的焦香和这悸动的夜纠缠,卖串的大叔喊着古老的号子。
李叶茴鼓足勇气闯荡了几条黑暗胡同,偶遇了几所宏伟壮观的寺庙。在金色照明灯下,这些庙看起来更富丽堂皇。它们通体发光,仿若神迹降临。
李叶茴提心吊胆地走进一座庙,抬头望见垂目的大佛,便虔诚一拜。她的动作惊醒了一只月光下酣睡的狗。那狗记仇地朝她刨刨后腿、迷茫地四处环顾,夹着尾巴小步跑开了。
李叶茴自讨没趣,又继续自己的夜间探索。她蹦上了一辆红色双条车,上车后却不知要去何方。
这月色勾人,应该跟着夜风走。她冲司机大喊:“去个繁华点的地方吧。”
巨大的引擎声瞬间爆裂、被人声喧嚣吞没,风从窗户灌入,李叶茴的心像是绑在车尾的风筝一样,蹦跳着起飞。
她心砰砰跳,浑身颤抖。她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Doing nothing always lead the very best of something.
这话就着风闯入脑海。
别再逼着我考虑未来了。那个以追梦为由、辛勤耕耘的李叶茴是这个世界的产物,而真实的她只想活在当下。
司机带李叶茴去了夜市,隔一条马路就是一条酒吧街。
每家酒吧的拉客者都风格独特:窈窕美少女、强壮少年、甚至有身材高大,却喉结也粗大的人妖美女。人妖们最为妖娆动人,四处送秋波,像是门面招牌样扭动腰肢、骄傲地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
那是李叶茴第一次看见人妖。她们身材高挑、面相完美,但仔细观察细节也能发现不少疑点,比如滚动的喉结、粗脚踝和骨节分明的手背。被
好奇心驱使着,李叶茴决定过马路看看。
她买了一大把被刷着黄色烤肉酱的鱿鱼圈,吃得自己一嘴咖喱色。即便看上去这般不上道,她还是被拉客者团团围住。
李叶茴窘迫得说不出话,只能远远地望着人妖姐姐动弹不得。突然间她听见一片嘈杂:人群的呼喊、抑扬顿挫的泰语解说和猛拳撕破空气的风声 -- 泰拳!
声音从两座酒吧中间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深处传来。李叶茴挣扎着凑过去探望,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趁机靠近她:“想看免费泰拳吗?买瓶酒就好。”
李叶茴点了一个照片里看起来无毒无公害的鸡尾酒,被另一个工作人员领去拳场。
四方拳台上有一个手长脚长的白种人“长颈鹿”和一个虽然个头不高、但是肌肉四溢的泰国人“野猩猩”正在争夺今晚的“金腰带”。李叶茴错过了前面几场,但赶上了最精彩的决赛。
此时的长颈鹿已然力不从心,野猩猩却保持猛烈进攻。后者那发达的肌肉上青筋四起、泰式粗眉拧成了魔芋丝。而长颈鹿双腿打结、连连后退,终于被一记结结实实的上勾拳打得鼻血喷射、场面霎是瘆人。
长颈鹿摇摇晃晃地站了个几秒,脖子冷不丁地一软、身体重重向后摔去。
此刻全场都注意到,这台柱没有任何防护、一个金属角突兀地支出来。眼见自由落体的长颈鹿正不受控地向金属尖锐处倒去,全场人屏住呼吸...说时迟那时快,黑猩猩一手拉住长颈鹿松懈的拳击裤,“撕拉”一声,昏厥中被剥开的长颈鹿露着白屁股倒在黑猩猩怀里。
全场欢呼。
李叶茴痴迷地望着高举金腰带的冠军,一个恍惚之间,发现他也在望着她。他们之间的气场隔着几十双高举欢呼的拳头,但这拳头没有打散他们之间的暧昧气场 -- 李叶茴不会自作多情,但她确信, 他一定在看她,且目光暧昧。
帅气的眉目、完美的身材,和嘴角的多情微笑...李叶茴的心智迅速降低。
拳手领了奖,被一群身材窈窕、穿着暴露的酒吧妹簇拥着下台。李叶茴略微失落地拿着酒坐到一边静静地喝。她看着相机里的拳手那帅气的身影,回想着他舞蹈般的动作,放肆地让情欲流窜。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挡住她余光里那闪烁的彩灯 -- 她知道,是他。
拳手的肌肉被格子衬衫盖住,眼中的锋芒也化成柔情。
他们相视一笑,开始续写那拳场上不为人知的暧昧相望。
他叫Kim,22岁,是个上过电视、拿过国际金腰带的一级拳手。Kim曾经去中国上海授课,天天被各种身材撩人的女学员追求,但是他从不回应:“和她们厮混会让我丢了工作。而且我娶不起她们。”
“但是你不同。”他眼神微醉,“你的气质不一样。我不喜欢她们化妆,也不喜欢她们主动贴身,我喜欢你这样的干干净净、清清纯纯。”
李叶茴从小便没有什么桃花运,所以很容易对男生的花言巧语动心。经过多年修炼,她基本上学会免疫,可这一次,李叶茴决定放任自己心扉大门敞开。
她明白,自己早就不是曾经的“壁花小姐”了。此时,她苗条白净、正值花季...她爱这个新身份,也相信大家都会爱这个身份。她决定相信拳手的口吐莲花、满眼柔情。
李叶茴不能再清楚,此时她远离现实世界,已经不受第一层“严肃生活”的人格所约束。
去享受上帝馈赠的那些寻欢作乐的游戏吧,然后就当一切未曾发生那样照常生活、将放纵留给时光 。
这种自欺欺人的行当上,她不是新手,可怜的杨金条就是第一个猎物。
当晚,李叶茴和拳手聊到难分难舍,但她坚持独自回了青旅。
她告诉自己,要节制、要有底线。
第二天清晨,她成功遗忘Kim的情话,变回一个历尽艰辛的僧人,仔细阅读景点解说牌上每一个标点符号。
那些千年寺庙各有风采,有些被地震抖裂了、有些被炮火打残了,但是文明赋予它们美丽、历史赋予它们风韵、灾难赋予它们内涵。李叶茴带着敬畏之心一圈圈地绕它们走着、一遍遍地赞美着那些精美绝伦的石雕木刻,一刻也不愿挪开眼睛。
她租了脚踏车,像鸟一样在小巷低空飞行。
晚上,天黑了,庙暗了,Kim的情话回来了。他们还会相见吗?李叶茴开始肆无忌惮地幻想。
四方古城里的各种小胡同被建得不成章法,本想着归还自行车的李叶茴迷路了,竟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昨天的酒吧街,被一群拉客者围得水泄不通。不够过她看到Kim,对方也看到他。Kim跟所有人说李叶茴是他的朋友,然后拉着她胳膊到了昨天的拳台旁边。
“今天是少年组。”他解释。台上有几个滋哇乱叫的少年拙略地挥舞着细胳膊细腿。“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李叶茴暖洋洋地笑了。她拿出手机,一张张地给对方看自己的照片:和寺庙的合影、和偶遇的外国人的合影还有和各种颜色的流浪狗的合影。
Kim一边笑着指出他认识的地方,一边时不时看向李叶茴兴奋的脸颊。
“你真独特。”Kim的嘴边多了一个酒窝,这为他帅气的脸颊加分不少。
李叶茴没有任何眼神躲闪。她漂亮地亮出八颗牙齿。
Kim带她去了一家自己最喜欢的酒吧。两个人正安静地喝酒时,音乐突然变得暧昧骚动,典雅的钢琴曲被DJ混入了女性的喘息和男性的调情。
李叶茴指指角落给Kim看:一个皮肤黝黑的东南亚女生一边正分离搔首弄姿、大胆地挑逗着一个看似木讷的白人。白人的朋友笑骂着起哄,他也顺水推舟地搭上她的腰。两个人在暧昧不清的灯光中贴身热舞,然后他就把她带走了。
李叶茴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她不是小孩。正因为从未被男生追捧,她的内心比谁都好奇且期盼。
其实,初中接触生理课后,李叶茴脑中的胡思乱想足够开一个情色酒吧。
但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她身边德高望重的人都说:早恋是罪恶的开始,而“性”是地狱的入场券。
李叶茴因为太容易对各种男生动情,不得不在日记里痛苦自问:我是不是比我生父还要多情?
看着Kim, 她感到父亲这“肮脏”的基因在她体内作祟。李叶茴喝了太多的酒,开始双眼迷离。她的第二层人格“放纵浪荡”开始沸腾。
她看看Kim, Kim也看着她。
Kim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在狂欢的人群中尽情舞蹈,然后Kim揽住她的腰、吻上她的唇。她的身体在对方强壮的臂膀中显得小鸟依人。她不再是那个虎背熊腰的胖丫头了,她终于可以操纵着自己的小巧玲珑,去享受对方的爱不释手了。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家庭教养,什么“女子爱美是罪恶、学习才是光明道”...这些教条使得李叶茴的美育教育差了同龄人几个世纪。她爱看书,因为看书会被夸好孩子,而贪吃是孩童天真本性、爱美则是女子肤浅代表。李叶茴成了博览全书的“中性人”,从未像其他女生那样,享受年轻的身体、美丽面容带来的各种邂逅。
十七年了,别说小鸡要破壳,火山都要爆发了。
她坐在帅气的Kim的摩托车后座上,挑衅地看着周边姑娘羡艳的眼神。罪恶伴随着青春的甜蜜纠缠成一种诡异却美丽的味道,让清迈本清爽的风变得有些太过浓稠,却让人想心甘情愿投入其中、被窒息而死。
其实Kim的男性荷尔蒙只是推动器,李叶茴压抑已久的欲望才是始作俑者。
李叶茴,这不是玩火,你知道该怎么埋藏罪恶。
这样想着,她进了Kim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