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之行简直一塌糊涂。
厂子几乎算是停工,经理听说太太来了,索性把讨薪的工人、催款的纱厂老板都请进了办公室,等着看她这女流之辈如何收拾烂摊子。话里话外又在劝她,不如把厂子出手,省了许多麻烦。
机器是三十年前陈老太爷买的英国二手货,如今洋人的厂子一家家开进来,新机器、新技术、新花色,甚至连请来管理厂子的人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一年多时间里便将本地的工厂打得全无还手之力。比?如何比得过?
毓如一时没了主意。困在深宅二十多年,会计把账本子往她面前一摞她就被唬住了,到了下午,终于还是惶惶地悄悄问了问经理,如果出手,大致是个什么价钱。
陈佐千养的狐狸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刨去要支付给工人和供应商的,可以说是所剩无几了。
江南的冬日多雨。蒋毓如强撑着笑,说要回去和老太太商量,待了不到两日便仓皇返程。那一日冰雨刺骨,她心神恍惚,上车时脚下一滑,蹭了半身泥水,可以说是相当狼狈。
回到陈家宅子的时候是傍晚。照理说,她不在家,园子里应该是安静的,可燕儿扶着她进门后,入眼便是管家和两个本应照顾老太太的婆子正在忙碌地打扫着一地狼籍。
“高伯伯,这是怎么了?”燕儿先开了口。高管家面色有些为难,看看毓如,又看看周围几个人。
“说吧。我留了你们几个,就是把你们当自己人。”毓如顾不上换衣服,径直在正厅内坐下。
高管家这才吞吞吐吐说,是陈家的宗亲来过了。陈佐千这一支,自他曾祖来宁波谋生,与老家的远亲叔伯除了旧历新年,平日几无往来。可是听说陈佐千死了,陈家的两个儿子又不在宁波,老家那些人的心思就活泛了。霸占寡妇家产,这在从前原不算个事儿,陈家的产业姓陈那是天经地义,怎会允许一个女人牝鸡司晨?
“他们今天来闹了一天,这才刚走没多一会儿。”高管家皱了眉,“说是明日还要来,还带了两个本家侄子来,说是二位少爷不承继家业就是不孝,要将那两个侄子记在老爷名下。”
毓如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剩下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燕儿守在床边给她喂水,外头隐隐约约能听到一阵阵喧哗。她眼睛瞟向窗外,燕儿便凑近了说:“他们又来了……”
“哦。”毓如浑身酸痛无力,想来大约是昨日着凉又受惊。只是一场风寒本不至于此,这三个月精神耗尽、绷得太紧才是根儿上的缘故。“你去请老太太动一动,他们总不至于对长辈不客气。老太太平日不说,可心里明白,暂时应付他们几日,待我好些了,再去与他们理论。”
缓兵之计多少有点效果。至少,陈家那十来个宗亲现在住进了宁波城里的旅店,每天派人交涉外加打探大太太病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