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以为,一篇文章或一部小说的主题,三言两语很难说清。
我说的是好的文章和好的小说。甚至可以这样认为,好的文章和好的小说没有主题——或者换一个说法,没有统一的主题,不同的读者读到的主题是不同的。
读余华的散文《一个记忆回来了》,其中有一段话非常有意思:
“从阅读和批评的角度来说,一部小说是永远不可能完成或者是永远有待于完成的。文学阅读和批评就是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如同是给予世界很多的道路一样,给予一部小说很多的阐释、很多的感受。因此,文学阅读和批评的价值并不是指出了作者写作时想到的,而是指出了更多作者写作时所没有想到的。一部开放的小说,可以让不同生活经历、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获得属于自己的理解。”
阅读者和批评者均为读者。在他们看来,“一部小说是永远不可能完成或者是永远有待于完成的。”余华所说的阅读者和批评者,应该不包括所有的读者,而是像他那样的读者。余华在另一篇文章中曾提到,文革期间读了大量残破的、没头没尾的小说,他常常想象小说中人物的结局,想你故事发展和种种可能性,这给他后来从事文学创作带来了极大的好处。在我看来,全须全尾的小说(文章)同样会引发读者丰富的联想,同时会给予作品不同的阐释。最为奇妙的是,“文学阅读和批评的价值并不是指出了作者写作时想到的,而是指出了更多作者写作时所没有想到的。”有回与朋友讨论刘亮程的《寒风吹彻》,朋友听了我的读后感说,你想到的,刘亮程肯定没想到。他的说法,跟余华说的是一个道理。
正如我从前经常感叹的那样,人与人之间很难做到互相理解。经历不同,学历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处境不同,家庭背景不同,当时的心境不同,你哭得稀里哗啦,他却很困惑地说:至于吗?不久前针对一段话写了一篇文章,题为《我想驳倒莫言》,本意是有人冒充莫言说的那段话道出了复杂的人性,我深以为然。我的写法是装糊涂,故意推导出“莫言”的正确。结果,有人果断地添加了关注,说我爱国,还说我勇敢地和莫言做斗争。天啦,明明是赞同“莫言”,鬼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我在和莫言斗争的!回头一想,这位读者肯定没有读过莫言,无非通过标题确定了我的“立场”,视我为同伙了。我希望他把我拉黑。由此可以推断,有个叫毛什么火的人根本就没有完整的读过莫言,而且根本就读不懂莫言,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起哄的家伙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小说,他们因为共同的立场走到一起来了。还有一回,我在《大人物也会耍赖》里说孟子偷换概念,一位山东的读者不乐意了,指责我是恶意攻击,其依据是孟子是亚圣,是伟人,而伟人不可能耍赖。他认这我伤害了山东人民的感情。奇怪的是,受到伤害的明明是他一个人,怎么成了山东人民?
说回主题。
受当年的影响,好多写作者习惯了“主题先行”或者“直奔主题”,写文章是为了表达一个观点,一个中心思想。这类文章(或小说),一是一,二是一,不允许有任何不同意见。
阿城先生认为,文学作品关键在于写人,尤其是写好“这一个人”的典型性格。人性是复杂的,写活了人,才有对“此人”的阐释以及每个读者所读到的不同主题,才”可以让不同生活经历、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获得属于自己的理解。“
再者,文章是写给人看的,得好看才行。
所谓好看,窃以为首先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