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教过的小孩（9）

第一次看到Apple,让我当下就想起儿时唱的歌谣，歌词的apple 和现实的Apple 对扣得精准到位，香香甜甜,漫香四溢。

“我是一个大苹果，

个个孩子都爱我，

又香又甜又好吃，

皮上红红好颜色，

 小朋友们常常吃我，

  脸儿也象个大苹果。”

Apple刚来时只有五岁，嘟嘟红红的小嘴，不高兴时总爱撇嘴，顶着一副圆框眼镜，占去了脸庞的三分之一，特别醒目。在秋冬季节里，两腮通红，扑扑的，肉肉的，软软的，不经意的总想捏一捏她的脸蛋，“呀，多汁又美味的红苹果！”水当当的红苹果，胖胖乎乎，圆圆矮矮，这是属于她个人独有的注册商标。

十分严肃的表情和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误以为她很骄傲，实际上需要一段时间的接触，女孩才会脱下那张伪装的铠甲和臭臭的脸，笑起来时，难以抑制，前仆后仰，花枝乱颤，惊天动地，可爱之极。

小时候的红苹果只有两个兴趣爱好，一个学珠算，一个学英语。每次来学英语都让她很兴奋，因为老师是她的一个大玩偶，可以亲热到打打脸，拍拍屁股，夸张的表情动作让她常常忘乎所以，学英语原来这么好玩的呀。可怜的孩子，像是从来没有尽情欢畅地玩乐过一样，甚至，有几次黏着老师不想回家。

红苹果不光外表惹人怜爱，她更有骄人的成绩单，把人吓得一愣一愣，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天才儿童，没有之一。

在喧闹的教室里，她静静悄悄地演算一道又一道的数学题，正确率，百分百。她以快而准的速度碾压所有的孩子，她总能遥遥领先，然后，呆若木鸡，不发一言，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似乎没一回事的，等待预料之中的奖赏。

当别的小孩在五岁这个年龄还满地打滚，哭哭闹闹要这要那的时候，她无声无息的背完三本伊索寓言故事，英语哟！她不知什么叫压力，从不言倦，就算给她再多的故事，她一本一本的咀嚼消化，输送知识，神情并茂演绎着故事中的狼呀羊呀鸟呀兔呀龟呀，满满的童趣，好不教人疼惜。

我和她妈妈说，你可不能逼迫她，凡事得慢慢来，急不得。红苹果的妈妈一脸委屈：

“我哪有逼她！我只不过在她临睡前给她开CD，让她听你教她的故事，听着听着就背下来啦！是她自己要求的，要我每天晚上开给她听，我可没做什么哦！”轻描淡写，一言蔽之，但是心里得意的不得了，美滋滋的妈妈脸上乐开了花。

对那些不肯花功夫学习，成天喊打喊杀的父母，使用各样手段，激将法，奖赏法，诱惑法……使孩子达到学习目的的，在红苹果的身上，一概无需用；她是一朵奇葩，非常人所能及，这一朵妖艳的奇葩看在在其他父母眼里，都会觉得自己家孩子简直弱爆了。

红苹果七岁那年，妈妈突然爆廋，似乎承受着一场很大的灾难，送小孩来上课时，总见她心事重重，无力理会别的事情，包括小孩的学习，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就再没有过问小孩的情况，偶尔见她训斥小孩，叮咛她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一夜长大的红苹果似乎有无数重压压在肩上，红苹果成了干干的，瘪瘪的，蔫蔫的苹果，没有往日的神采，她突然长高，消廋不少，稚嫩的容颜似乎一夜消散，酷酷冷冷，把自己装得很成熟一样。

有一天小孩竟也学起大人的模样，数落起她的爸爸，说她爸爸没用，不工作，不上班blablablala……,我心里直犯嘀咕，一定发生了什么，因为红苹果不是一个乱讲话的小孩；向我倒垃圾，心里一定承载了过多的心事吧。

我没想到的，红苹果的妈妈在一次送孩子回家的空档，当所有家长离去的时候，她终于爆发，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噙着泪水向我倾诉家变，在偌大的教室里，她的声音充满哀伤幽怨，凄凄惨惨戚戚。

红苹果的妈妈在一家台湾企业上班，朝九晚五的加工雨伞工厂，从事管理和业务，常常忙得透不过气，还得时时加班，一个女人扛了一家子所有生计，一对老人，两个女儿，丈夫下岗，无固定职业。

哪堪现实婚姻的苦楚？她一下把目光寄托在无法扭转的起初；起初我们刚来广西，起初我们受到贵宾似的待遇……无比幸福的美丽时光，忆起童年，她忘却了短暂的痛苦，忘却了那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没有任何担当的丈夫和父亲，他是一个转业军人。

阴霾扫尽，两眼发光，近乎忘我。我感染了她的快乐，沉浸畅游在她的世界：小时候我们家在越南，吃过苏联的大列包，父亲是税吏，家族声誉很高，家里来来往往，热热闹闹，出出没没，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我们都会说越南话。越南排华，我们回到广西，住在华侨农场，那地方，大的不得了，生活却大不如前，很苦。我有两个弟弟，如今还都在广西，给人家做翻译，生意很好，他们很照顾我和小孩。

话题难免避免回到小孩，回到现实里。

红苹果的整个成长生涯里，三不五时总听到关于她父亲一件又一件的倒霉事；爸爸把舅舅的新车给弄丢了，茶叶店倒闭了……

小孩常常埋怨奶奶到处捡垃圾，拾瓶子。奶奶的个子异常矮小，每当看到我时，总是把身子压得很低很低，口里还不断地念叨，老师好，老师辛苦了，老师我们走了，卑贱地像抹杀自己的存在一样。

慢慢地，红苹果长大了，她什么都不说了。

小时了了，可能基于孩子心无旁骛，大未必佳，可能是家庭变故，成长的坎坷附加的恶果。在往后五，六年级的岁月里，红苹果对家里的事情，只字未提，她的妈妈也极少出现。

一个疲于奔命的驱壳，一个痛苦的婚姻，一大家族的人要养，在这一切显为重要的排列里，孩子的教育问题不知摆放在哪个位置上？

在往后初高中的岁月中，红苹果依然杰出吗？那个曾经被我赞叹的神童是不是还很神？她放弃学习吗？她自爱吗？她会早恋吗？

幽怨悠远的哀伤毁灭的不只是一个女人的婚姻，还有孩子和孩子的将来。

我只有一次见过红苹果的爸爸。这个男人接小孩回家，来的有点迟,神情迷离，不爱塔里人，仅仅点了个头，转身就走。不远不近地，我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酒臭味。不经意听到他们父女之间的对话：

“爸，你又喝酒了？！”三年级的红苹果怒怼道。

男人怂怂的，无所谓的样子乱应答。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神童一般的孩子，然而，这个当父亲的不配拥有。红苹果远去的笑声，朗读声，声声震耳，禁不住让我悲从中来。

秋风秋雨愁煞人，每当想起秋天的红苹果，我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哀伤，事关秋天，也关乎红苹果，在渺渺茫茫的人海里消失无踪……

再也没有红苹果……

作者简介：小美PRISCA，大学教师，专长英文写作，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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