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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我一共带过三回学生。头两回都是做家教,一次是我大学老师找我给她邻居的儿子补习,小家伙那时候上小学五年级;另一次是应我爸同事的请求,给他当时上初二的女儿补习《新概念英语》。巧合的是,我带过的这两个孩子都是96年出生的,想想今年都已经二十了。
第三次的教学对象是几位成人,确切地说,这些学生们的年纪与我相仿。我给他们上课的时间横跨了三个月,虽短暂,但是这段经历却因为它的不可重复性,成为了我记忆里一个特别的存在。每当我想起这段往事时,我都会在纸上零零碎碎地记录下一些细节,仿佛在制作拼图碎片一般。为了留一份完整的回忆,我尝试用几篇文字来完成记忆里的那一幅久违了的拼图。
吴念真在《这些人,那些事》里写:
生命里某些当时充满怨怼的曲折,在后来好像都成了一种能量和养分,因为若非这些曲折,好像就不会在人生的岔路上遇见别人可能求之亦不得见的人与事;而这些人、那些事在经过时间的筛滤之后,几乎都只剩下笑与泪与感动和温暖,曾经的怨与恨与屈辱和不满仿佛都已云消雾散。
我回忆的这段往事里,没有怨怼,没有曲折,只有笑与泪与感动和温暖,以及平凡却可贵的点点滴滴,可能还有一些只有我自己能明了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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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新学期开学不久。我接到一位校友的电话,她说她的亲戚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工业园区开了一家公司,希望找一位老师去给公司业务部的员工培训英语,她问我是否有兴趣接这个活儿。我说我考虑一下,接着她将亲戚的联系方式给了我。
尽管那时候读书有不少阅读和论文任务,我的闲暇时间还算挺富余。因此,没有经过什么纠结,我就决定接下这一份兼职。在宿舍楼下的车棚前,我来回踱着步,给校友的亲戚打了一个电话,表明接受这份兼职的意愿。对方听罢甚是开心,邀请我有空先去公司看看,见见未来的学生们。临通话结束时,他报了一个手机号给我,让我和“小吴”联系具体事宜。
小吴是业务部的负责人,我一直喊他为“吴哥”。和吴哥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他的语气中满是惊喜,表示非常期待我的到来。我们约定周三先在公司见个面,我去看看公司环境,双方也沟通一下课程的细节。挂电话后,他将公司的具体地址以及公交路线发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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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去公司,觉得路途异常遥远,有种跋山涉水的绝望之感。当然,这种感觉是因为当时我还“太年轻”,见识还太欠缺。毕业之后我才领悟到,在路上花掉两个小时根本是常态,一个小时之内就能抵达目的地,已然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周三下午,我从宿舍走到公交站,坐在公交车上晃荡了大半个小时抵达了目的地。下了车我就懵了,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那会儿似乎还没有便捷的指路软件,我也舍不得打车,只好找人问路。没想到问了四五个人,所指的方向截然相反,我索性挑了一个方向走走试试看。
尽管当时我已经在S区待了大半年,我的活动范围还是仅限于大学城周围,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去工业园区转一转。没想到,机缘巧合,我仿佛如被空降一般,来到了这里。周遭的环境符合我对工业园区的预设,马路宽敞,尘土飞扬,来来去去的多是务工人员,慢悠悠地在路上晃荡着,要么就是蹲在路边抽烟,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眼前来往的人。一辆摩托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司机问我打不打车。我这才从纷飞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拒绝了司机,努力掩饰着心中升起的一丝慌张。
越走越偏僻,我想我可能走错了方向,于是调头往反方向走去。十几分钟后,我终于来到了吴哥说的岔路口,眼前也出现了不少厂房。我给吴哥发信息,告诉他我到了路口。吴哥回复说,你左拐进来吧,我到公司门口来接你。
我壮着胆子往小路上走,却无意间惊动了看守厂房的大狼狗,一边朝着我不停地吼叫,一边试图挣脱大粗铁链子朝我奔来,惊出了我一身冷汗。
“喂,是吴哥吗?我快到公司了,但是路上遇到了一条狼狗,我有点怕……能不能麻烦您走出来接一下我?”在狼狗面前,我只好认怂,掏出电话请求吴哥的救援。
“好的,等我一下,马上就来。”吴哥的回答干净利落,但愿他当时没有笑话我的胆怯。
不一会儿,我看到了吴哥的“庐山真面目”。聊天中得知,他和我还是老乡,长我四岁,有一个女儿。吴哥浓眉大眼,身体结实,怎么说呢,一看就是挺认真负责、稳重踏实的人,难怪他是部门的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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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哥领着我来到了业务部,向同事们隆重地介绍了我这位新老师。同事们一个个从电脑屏幕前抬起脑袋,接着起身,微笑地将目光投向我。我挥挥手和大家打招呼,轻声说:“你们好呀!”
“Z老师,我们先去会议室里聊一聊吧。”吴哥示意我继续往前走,将我带到了一个较宽敞的会议室,这里也是未来我上课的教室。吴哥和我开门见山地聊了一些问题,诸如公司概况,部门概况,上课时间,时长,报酬等等,我对这些都没有任何疑问和异议。
“Z老师,您还有什么问题吗?”吴哥解释完具体事项以后,满脸认真地询问我的意见。
“嗯,听我校友说,之前有过一位老师给你们上课。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现在的英语水平,这样我好准备未来上课的内容。”
“我们之前是上过课,但是那都是去年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基本上就是零基础,什么也不记得了。”吴哥如实回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
“是的。”吴哥点了点头,补充道:“您就从头教起吧,就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行,我知道了。我没有其它的问题了。我们就从下周二开始上课吧!”我起身准备和吴哥道别。
“好的,有什么问题您尽管联系我。”吴哥答应道。
临出门前,吴哥半开玩笑却又充满诚恳地说:“Z老师,希望您可以把课一直上下去啊。前一个老师上了没多久就走了,我们希望您可以长期给我们上课,我们脆弱的心灵经不起第二次打击了。”
我忍不住笑了,给了一个承诺:“好的吴哥,我尽力吧。”
夜幕早已降临,吴哥一路将我送到了公交车站。我跳上车靠窗坐下,看着早已褪去喧嚣的夜色,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就算是真真正正地答应下这个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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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学校后和几个同学说起了这个私活。有些人表示不解,觉得这份兼职钱少,来回麻烦,事情听上去又挺没劲的。“零基础,这不和教小朋友差不多,对你自己好像没什么提高啊?再说钱又少,你随便出去接个口译活,赚的钱比这样上十次课赚的还要多,不是嘛?”我依然记得其中一位同学的点评。
我一直觉得,无论什么样的经历,只要自己全身心地投入,终会从中有所收获:可能是新朋友,可能是人生领悟,也可能是其它的什么。说真的,每当开始一件“事情”之前,参加活动也好,兼职也好,旅行也好,正式工作也好,我都满怀着好奇心,好奇我会在这段人生经历中接触什么,听到什么,看见什么,最终又会收获什么。
我想正是因为这样一份单纯的好奇,促使着我答应下了这一份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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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第一次课很快就到来了。既然他们没有任何基础,我就打算从音标和最基础的单词教起,同时也会附带一些日常会话,好让他们能够将这些会话运用到工作中去。我手写了一份上课资料(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没有把内容敲进电脑里,真是用心良苦了……),按照上课人数复印了几份,将它们塞进包里,带着上了路。
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学生们集体起立向我问好:“Z老师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真实”的上课氛围,我有些受宠若惊。其实我内心更期许他们不用这样“毕恭毕敬”,毕竟我们都是同龄人。我当然希望他们上课能够全神贯注,但是彼此之间的交流可以尽量轻松一些,或许是因为我从来都不喜欢拘谨。
我首先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接着邀请学生们一一介绍自己。玮是我的老乡,和我同年生,那会儿已经身为人母了;梁哥大我三岁,长得白白净净,个头偏瘦小,来自四川;小艳我不太记得是哪里人了,看上去比较成熟,话不多;小娟来自安徽,小我一岁,看着非常乖乖女,话也不太多。再加上先前接触过的吴哥,我一共有了五个学生。
分发了上课资料之后,我就开始步入正题了。首先问了学生们一些基本的问题,测试他们的英语水平,发现大部分人的确是对英文“一无所知”后,我就按照资料上的内容开始给他们上课了。大家都听得非常认真,积极地跟着我念诵,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玮是积极性最高的同学,总是敢于脱口而出自己的答案,但是欠缺几分仔细,所以常常会有一些小错误。吴哥则是最稳重的一个,虽然回答问题次数不多,但是每次都完全正确。梁哥,小娟,小艳则相对腼腆,不太敢主动回答问题。大伙儿的眼神里都流露着热切的渴望,当我的目光和他们的相遇时,我顿时有些感动。
那天我带了一袋巧克力过去,课间休息时和学生们分食。起初大家都有些羞涩,不太好意思拿着吃,尤其是女生。在我的“怂恿”下,他们渐渐放开了一些,男生带头一边吃巧克力一边问我一些五花八门的问题,但都不涉及个人隐私。那会儿我能深切地感受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感----在他们眼中,我就是“老师”,而非一位同龄朋友。所以每一次的提问,他们都要以“Z老师”这个尊称来开启。这让我有一些不好意思,但我告诉自己必须慢慢习惯。
我和吴哥约定的上课时间是每周两次,分别是周二和周五,每次两个小时,从晚上六点到八点。印象中第一次课很快就上完了,两个小时仿佛一晃而过。总的说来,整堂课上下来还是很顺利的,我尽量在上课中穿插一些有意思的,风趣的内容,一来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二来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尽管吴哥事先声称大伙儿都是零基础,我还是能从他们回答问题中感觉得出少部分人多少还是记得一些东西的,这让我倍感欣慰。
下了课,吴哥和梁哥两人一道将我送到了公交车站,他们也顺路回家。公交车司机仿佛对我有印象似的,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不记得那一日的月色,倘若有,我想象中应当是月色清幽,苍穹澄澈吧,映衬着我那长舒一口气之后卸下了紧张感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