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亲爱的安德烈》
认识十八岁的人
爱,不等于喜欢,爱,不等于认识。
多少父母和儿女同处一室却无话可谈,他们深爱彼此却互不相识,他们向往接触却找不到桥梁,渴望表达却没有语言。
我们原来也可能在他18岁那年,就像水上浮萍一样各自荡开,从此天涯淡泊,但是我们做了不同的尝试――我努力了,他也回报以同样努力,我认识了人生里第一个18岁的人,他也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母亲。
日后的人生旅程,当然还是要漂萍离散――人生哪有恒长的厮守?但是三年的海上旗语,如星辰凝望,如月色满怀,我还奢求什么呢?
我跟我的母亲,有了连结,而我同时意识到,这是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得到的“份”,而我却有了我在想假使我们三年前没开始做这件事,我们大概就会和绝大多数的人一样只是继续过日子,继续重复那每天不痛不痒的问候:吃了吗――嗯,功课做了吗――嗯,没和弟弟吵架吧――没,不缺钱用吧――嗯……
人生,其实像一条从宽阔平原走进森林的路。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伙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情形就变了,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那推推唧唧同唱同乐的群体情感,那无忧无虑无猜忌的同侪深情,在人的一生中也只有少年期有。离开这段纯洁而明亮的阶段,路其实可能愈走愈孤独。你将被家庭羁绊,被责任捆绑,被自己的野心套牢,被人生的复杂和矛盾压抑,你往丛林深处走去,愈走愈深,不复再有阳光似的伙伴,到了熟透的年龄,即使在群众的怀抱中,你都可能觉得寂寞无比。
你小的时候,我常带你去剧场看戏,去公园里喂鸭子,在厨房里揉面团,到野地里玩泥巴,采野花,抓蚱蜢,放风筝,在花园里养薄荷,种黄瓜,去莱茵河骑单车远行,现在你长大了,自己去走巴塞罗纳,看建筑,看雕塑。安德烈,我和席慕蓉的看法是一致的:上100堂美学的课,不如让孩子自己在大自然里行走一天;教100个钟点的建筑设计,不如让学生去触摸几个古老的城市;讲100次写作的技巧,不如让写作者在市场里头弄脏自己的裤脚。玩,可以说是天地之间学问的根本。
我担心的不是你职业的贵贱、金钱的多寡、地位的高低,而是,你的工作能给你多少自由?走进人生的丛林之后,自由却往往要看你被迫花多少时间在闪避道上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