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夜。
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里,映着梧桐枝叶的影子。远方的路口时有火光倏忽闪烁,不知是谁在祭奠故去的人。
夜半微凉。披一袭青衣,李崇元带着微微醉意走出房间,斜靠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目光沉沉,望向无垠的夜空,嘴角一丝苦笑。
这是她离开的第七个中元节。
如果你也曾失去挚爱的人,就会明白,中元与中秋,并没有什么分别。
墙角的木槿花开了又落,暮暮朝朝。就像对她的思念,周而复始,无法停歇。
抓起酒壶痛饮,泪水无声划过脸颊,和酒浆混合在一起,湿了衣襟。方过而立之年的男子,竟然生出几许白发。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几番纵饮,李崇元已不胜酒力。摇晃着起身。圆月当空,似是无言的嘲讽。
月月有月圆。人要团圆,却只能盼来生了。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
诗句尚未吟出,李崇元似乎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一定是醉了。这荒凉的远郊,方圆数里并无人家。又有谁,会在中元夜来访,伴他一醉方休?
还是习惯性转身。蓦然一惊,却见一个素衣少女站在面前。
姑娘察觉到他的惊异,噗嗤一笑,娇声道:“公子,怕我是鬼吗?”
是鬼又如何。若论起,亡妻也已化作鬼魂。既然人鬼殊途,难得遇上一位女鬼,给她捎句话岂不更好。
李崇元想到这里,淡淡一笑:“姑娘误会了。小生只是不知姑娘为何深夜来访,可是需要什么帮助?”
李崇元的从容对答,让少女深感意外。她似乎有些不甘,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男子的眼睛,露出一丝怨愤的神色。
“如果…如果我说我是鬼,你也不怕吗?”
做鬼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太没尊严了。哼。
女孩的咄咄逼人,李崇元竟感到莫名可爱,忍不住朗声大笑。
“姑娘,你若真是鬼,小生倒有一事相求——请给亡妻稍一封家书,小生定为姑娘年年中元送纸钱,感激不尽。”
听闻此言,少女敛了怒容,清澈的眸子泛起一层水雾,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姐姐。你已去了七年,仍得良人痴心不改,当死而无怨矣。
李崇元酒意正浓,再难克制。褪去了平日的沉着内敛,一手握酒壶,一手执佩剑,在月光下吟诗舞剑,醉态酣然。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女孩痴痴地望着,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温柔。然而,这样如圭如璧的男子,终究是不属于自己的。她也不敢妄想。
即使人鬼有情,他心中的爱人,依然是姐姐。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能让自己如此倾心的,正是那深情如许的俊逸公子。若是轻易就移了情,还有什么值得迷恋。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最后一句诗吟罢,李崇元终于醉倒了。佩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余音铮铮作响。
银色的月光映着他俊朗的面容,似要将一头青丝染成白发。莫道相思好,相思使人老。
迟疑了片刻,她还是上前,将他扶起,躺在竹椅上。天已微明,她该离开了。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以这样的身份与他相见了。
初晨,阳光带着阵阵暖意,将李崇元从睡梦中唤醒。他揉揉眼睛,起身拾起地上的佩剑和酒壶,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像是在梦中遇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笑起来有着浅浅的酒窝,如邻家妹妹一般可爱。
突然,一个信封从袖口掉落。
带着一丝诧异,李崇元展开信笺,竟是亡妻的笔迹:
崇元。一朝离别,七载相思。人鬼殊途,情缘难舍。幸得阴司照拂,念我夫妻二人伤情甚苦,准我转世,与君再续前缘。近日将有媒人上门提亲,君当应允。特请表妹雪雁送此信笺为证。盼与君重逢。珍重!
李崇元紧握着信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昨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难道那女孩……
正发呆,一阵敲门声响起。一位老者站在门口,看见李崇元,眼中藏不住的惊喜。
“公子……可是姓李?”
“小生李崇元,老伯您是……”
“老朽冒昧打扰,还请公子见谅……小女患病数年,性命垂危,近日却突然好转,称梦里得仙人指点,欲嫁城郊西北方向一位李姓公子为妻室,方可保一世平安……老朽本觉得荒唐,怎奈经不住小女哀求,只得前来一试。未曾想,这西北远郊荒凉之地,竟真的寻见公子您,莫不是天定的缘分?敢问……公子可曾婚配?”
李崇元怔怔的站在那里,手中的信笺滑落,随风远去……
择日大婚。
迎亲之日,李崇元颤抖着掀开新娘的盖头,只见女子的面容虽陌生,眉心那一点痣却和亡妻一般无二!
她微微抬起头,用一种似曾相识的声音和语气,笑着迎向她的新郎 ——
“李君,我知道,你会来的。”
李崇元一阵晕眩,心中惊喜交织,五味杂陈。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女孩向他跑来,脆生生地喊道:“姐夫!”
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尚未及笄。一双眸子清澈如水,让他莫名想起了中元那夜的清冷月光。
“你是谁家娃娃?叫什么名字?”
“我是新娘的表妹,我叫雪雁~”
说完,女孩冲着李崇元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