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爹爹的粉铺里来了两个生人,一少一老。
年少的那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唇红齿白,精心打理的短发,一件天蓝色的外套,胸口有个淡淡的英文字母“L”,一条鹅黄色的七分裤,勾勒出漂亮的腿型。
与青年一道进来的则是个邋遢的中年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烟味和汗臭,一件洗的发白的咖啡色衬衫,皱巴巴的西裤挂在肥硕的腰上,有些谢顶,右手拎着杆黑亮的扁担。
这中年人一进门就满脸堆笑,操着一口标准的京片子:“老板儿,劳驾,来点面。”
涂爹爹打量了一下,用星城普通话回他:“我这里只有米粉,没有面条。”
“哦,对不起对不起,米粉也可以,那就,先来六碗吧。”中年人打着哈哈。
“你们两个人吃六碗粉?”涂爹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青年突然开腔:“不是两人,是他一个人吃。”普通话不太标准,有香港口音。
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与青年人一道坐下。涂爹爹手脚麻利地下粉、挑码,“三碗焦脆粉,三碗酸菜粉,桌上有剁椒。”
中年人一看到粉碗,眼睛发亮,从筷笼里抽出筷子,又从剁椒碗里挖出满满一勺红彤彤的剁椒放到汤里,西西噜噜嗦起粉来。不一会儿,只看得头顶油亮一片,汗珠如豆,挂在下颚。
风卷残云三碗粉下肚,青年人看他吃的如此卖力,皱皱眉头,操粤语:“何生,少食点,佐晒时间。(少吃点,浪费时间)”何生头也不抬,用粤语回他:“唔洗惊了(放心了)。”
一来一回,涂爹爹只听得鸟叫唤,却不知道两人说些什么。又过了大概一刻钟,被叫做何生的中年人居然把六碗米粉全部吃光,桌上盛剁椒的小碟也见了底,何生汗水四流,肚皮外鼓,直呼过瘾。
涂爹爹看了这等吃饭的功力暗自吃了一惊:六碗米粉汤汤水水至少也有三斤份量,莫不是天蓬元帅显圣?
青年人见何生吃饱,扭头对涂爹爹说:“这位老先生,我向你打听个人,你可知道有个叫江小岳的姑娘?”涂爹爹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认识。”
何生见状忙说:“对不起,我这位朋友普通话不标准,不是江,是章小岳,老先生可曾听说过。”
“哦,哦,章小岳,见过,前两日上河巷还见过。”
青年人听罢眼睛发亮:“真的?老先生可知道何处可以找到这位姑娘?”见涂爹爹没有应声,青年人急忙又说:“我姓李,是章小姐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这次到星城专程来找她。”说罢顿了顿,“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我跟她在美国时有婚约,这次来也是遵循星城的风俗,上门拜见准岳父。“
涂爹爹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要找她也不难,她每日早上8点半总会到我这粉店来吃粉。”
小李听罢大喜过望,连连告谢,掏出饭钱,拉起正在打饱嗝的何生往外走。涂爹爹看着二人远去,自言自语:“连新娘都找不到,还说是来结婚的?”
第二日一大早,这二人果然来到粉铺,小李换了一身衣服:套头休闲绒衫,牛仔裤,帆布鞋,精神极了。可何生还是那身装束:洗的发白的咖啡色衬衫,皱巴巴的西裤,手里拎着那根黑亮的扁担。
何生居然又叫了六碗粉,满满当当铺了一桌,西里呼噜吃的欢天喜地。其他食客看到了纷纷啧啧称奇。小李坐在一边有点心不在焉,不停地抬手看表。
到了约莫八点半的时间,吃粉的食客纷纷散去,铺里就剩下青年和老何,老何的粉下肚,掏出一包“云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约莫过了一支烟的功夫,听到门外脚步声,人影未见人声先到:“涂爹爹,来碗老规矩。”
只闻得一阵淡淡的香气从门外飘进来,一个轻施粉黛的女子坐下。
小李激动地站起身来:“小岳!”
章小岳抬头看着他,皱了皱眉:“怎么是你?谁让你跟到星城来的。”说罢,起身要走,小李忙不择地挡在她跟前:“你就跟我回一趟香港,事情办妥了送你回来,好不好。”
章小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滚开,不然姑奶奶不客气了。”
小李叹了口气:“唉,小岳你可不要逼我。当初也是你答应李建国的。。。”
涂爹爹坐在角落里,本是眯缝着眼睛看着这场闹剧,听到“李建国”三个字突然惊醒过来,回忆的片段如电光火石在他眼前闪现,他张着嘴,半句话噎在喉头却出不了声响。
这厢章小岳和小李已经聊不下去,“别跟我提这个人。你要再不让开,我可动手了。”
小李哭丧着脸,用手一指何生:“小岳你别这样,家父让他跟来,我也不想伤你,你就答应我好不?”章小岳看到何生脸色一变,“你们李家果然厉害,连京城的河马爷都惊动了,河马爷的扁担想试试我的学艺不成?”
何生堆起满脸褶子:“哈哈,原来章小姐也听过在下的薄名,那就请小姐跟李生走一趟香江,省的在下的拳脚,如何?”
章小岳一抱拳:“河马爷,论拳脚,你厉害。可姑奶奶不想去的地方,就是我儿子来请我,我都不去。”小李一听急了:“你怎么都有儿子了?”
何生在旁边哼了一声:“她在骂你!”说罢用脚尖勾起扁担,只听得当啷一响,扁担飞起,右手在空中接住,涂爹爹这才注意到这扁担是精钢打造,怕是有百十来斤。
章小岳见何生抄起家伙,知道河马爷扁担的威力,后撤了两步:“河马爷,我知道打不过你,可好男不跟女斗,你手里又有兵器,传出去江湖名声不好啊。”
何生听的一怔:“这,那你说如何办?“
“我们到这饭桌上比试,你若三招之内能把我打下台,我就跟你走,如何?“
“哈哈,有趣,有趣,“何生大笑,走到一张空桌前,原地双脚一踮,竟跃上五尺桌台,涂爹爹看他身形肥胖,未料得如此轻捷,看得呆住了。
何生上了桌有些后悔:这粉铺的小桌只能够四人围桌而坐,若四人同时伏案都会肩肘相碰,何生这么个体态肥硕的大胖子上了桌,便占去空间的三分之二,章小岳上桌后只怕站立都困难,还怎么动手?可转念一想,自己只要一挺肚子,便可把她挤到桌下,又觉得占了便宜,于是面露笑意。
小岳见何生上了桌,伸手在桌上一拿,随即用右手一撑桌面,翻身上去,离何生两尺距离,只闻得何生的鼻息浓重,像头喂足草料的牲口,不由得眉头一皱,用手掩鼻。
何生不以为意,说了声“承认了”,刚要提拳,却见章小岳摆摆手,胸口起伏咳嗽不已,竟越咳越凶,用左手握成桶状堵在嘴前。何生见状一愣,看着小岳眼泪都要咳出来,把脸微微向前一凑,突然见到小岳捂在嘴前的左拳一松,双颊微鼓,一阵白色粉末随着气流喷向自己的双目。
何生叫了声“不好”,急欲闭眼也已晚,双目眼球上洒满了粉末,只觉得刺痛不已,本能地闭上眼睛抬手要揉,胸口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哎呀”一声跌落到桌台之下。
原来小岳翻身上桌前趁人不备,在桌上的盐缸里捉了把白盐攥在手心,以白盐做暗器,竟一招制敌,把武功高过自己几倍的河马爷打落到桌台之下。
一旁的小李和涂爹爹都惊呆了,未曾料到小岳竟如此鬼灵精怪,骗何生丢弃扁担上桌,又就地取材击倒敌手。
章小岳见何生落地,咯咯一笑,从桌上翩然旋下,站定后将手背在身后:“河马爷得罪,姑奶奶不陪了,后会无期!”说罢一个箭步冲出门口,不见了踪影。
小李见到地上的何生,又望着空空的门口,一摊手:“废柴,点解家老撑你,唉(废人,为何家父挺你)?”
涂爹爹看着这一老一少,心生疑惑:“这李建国,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