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天霸传奇》四

最后一次庆功酒

武天裘已过“不惑”之龄,高个头,像北方的白杨树,相貌威武,眉毛赛过两笔重墨,眼睛又似深井,方面大耳,鼻正口方。他头戴酱紫绸八面斜英雄桩帽,素缎扎额,一朵红绒缨翘在顶门,鬓边斜插白芙蓉花。两肋下一对三尖两刃刀,外披酱紫绸英雄氅。濮天雕二十大几,个头不高,相貌可有些吓人:黄面金腮,虬眉暴目。猛一瞧,以为他得了黄疸肝炎,其实身体好着呢。他索性用杏黄缎巾扎额,当门一朵紫绒缨,鬓边斜插白海棠;上身穿一件杏黄缎洒花窄袖短袄,三十六个纽扣一行到底,腰束金扣皮挺带,肋下插一口璨银泼风刀,兜裆大衩,足下抓地麂缎靴,也是黄色。外披杏黄缎洒花英雄氅,从头黄到脚,由里黄到外,都黄到一块去了。

从外表看,老二比老大凶。老大武中带文,威武中透着庄重深沉。其实不然。老大一碰就暴跳如雷,倒是老二会息事宁人。他们两位夫人也跟他两脾气一样,真是配上对了。

张德镖领着两个女儿和众家丁迎将出来,黄天霸和贺天宝给双方作了介绍。行礼、寒暄,跟着让进里间,黄天霸又将昨夜的情况叙述一遍,大大赞扬了张氏姊妹的机智勇敢、武艺高强。大家很自然地想看看飞天大和尚那个会冒白气的小瓶子和里面装的一根草。

桂凤取出放在桌上,谁也不敢打开瓶塞。武天裘毕竟见识广,他听说过这个宝贝,叫“九节冷香迷魂草”,飞天得此草后,由他师父红莲长老帮着研制成功,临下山时长老再三关照,此草只准在万不得已时作防身之用;可这秃驴下山后反了教,从此这根草跟他的主人没干过好事。

黄天霸道:“此草如今到了张家姊妹手里,以后定要干好事了。”

大家点头称是。不过桂凤姑娘心里不高兴——明明是我拿到的,怎么姓黄的道是“姊妹手里”?显然他想要呢,因为如果属于姊妹二人,妹妹自然先让姐姐,姐姐今后和黄天霸一完婚,这草不就跟过去了吗?这个年轻人倒会拐弯抹角!她想着便过去要收回宝草。

张老爷子忽然发话了:“慢。我想咱们为武的在江湖上闯荡,一靠结交朋友,与人为善;二靠从小练就的真实功夫。若遇着凶狠的敌人,打得过最好,打不过也只是一条命,二十年后又是英雄好汉。以此草伤人,我看是孬种行为,不足为训。”

武天裘、濮天雕和贺天宝都连连称是,黄天霸也只有点头。

老爷子随即命人生起一盆炭火,将此草丢入火中。但见一股青烟冒起,九节冷香迷魂草顷刻间化为灰烬。大家拍手称快。桂凤忙将火盆拿开——她忙什么呢?我这儿先交代一下,这个丫头舍不得将宝草丢弃,趁拿走火盆之际却将草灰撮起,放入一只瓶中悄悄收藏,日后自有用它之处。

跟着众人商议如何攻打铁佛寺。张老爷子老谋深算,主张还是夜里动手,只要办掉四个坏蛋就行:飞天、谢虎、马头陀和无净。其余小和尚、小道士、小强盗大多数会投降的,那就让他们自己向官府自首,官府自会收拾残局。我们明人不做暗事,用四个坏蛋的血在墙上书写十个大字:“恶虎村四霸天为民除害”。

四霸天一听全部点头同意。

大家休息一会,吃晚酒。直到二更时分,一个个穿上玄色武装,分几批出发,以免惊动街坊。他们约齐了在铁佛寺庙前集合,由二十名恶虎村的儿郎把守前门,张德镖带领两个女儿和几名家丁把守后门。四霸天进去探听虚实。一打起来,贺天宝立即在屋顶上放火炮为号,前后门的人全部往里杀。

大家分工完毕,黄天霸、贺天宝熟门熟路,领着两位哥哥漫房过屋,来到观音殿屋檐口,一个个倒挂金钩往下看。万佛楼照例在吃晚酒,席上坐了四个人。哪四个?上座当家师飞天,对陪“一枝桃”谢虎,上横头恶发师马头陀,下横头是清风的爱徒无净。奇怪,今天他们已经死到临头了,却反而十分高兴。

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贺天宝向三位哥哥做个手势,自己先上了院中的柏树。跟着武天裘、濮天雕、黄天霸相继上树,一边两个。但听得席上飞天言道:“谢贤弟言之有理,即使小儿天霸引得恶虎村人来,他们人数也不会多,怕惊动官府。我们关起门来打狗,十个对一个总对付得了吧。何况庙中有的是暗道机关,还有地道可以绕出庙外。”

马和尚道:“我们根本用不着下地道,就在上边请他们回老家,然后从地道里往外抛尸首。”

四个人哈哈大笑。

树上的人听得七窍生烟,可他们没有发现酒席桌肚里的动作——飞天用脚踢踢马和尚,马和尚立即和飞天干杯,脚却踢踢无净。只有谢虎被蒙在鼓里。原来飞天暗中已找马和尚、无净谈过,他的宝草一丢,这庙看来保不住了。恶虎村人虽然不会多来,但四霸天武艺高强,恐怕不是对手,不如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想来这铁佛寺飞天惨淡经营至今,要不是谢虎出去打擂惹下祸水,只不过来烧香的妇女少一点,可以暗中出去掳嘛!现在好,冲家拜黄忏了!而四霸天和张家第一恨的是谢虎,不如架他下子,恶虎村人来让他打头阵;只要自己向马头陀、无净歪歪嘴,丢个眼色,他们马上至第七进将飞天收拾好的金银财宝和招来的他两个相好女人带至地道等候,飞天表面上陪谢虎打几下,随即溜之大吉——谢虎兄弟,得罪了,就请你当一下替死鬼吧!至于马和尚和无净踢脚的道理,现在还不清楚……

树上的人正准备下去动手,谢虎忽地站起身走至贺天宝、武天裘蹲的树下。他想干什么?三人立即屏息注意看。哦,原来这畜生猫尿喝多了,要解小便。这不是上好的机会吗?两人跳下去甩起来一家伙,不就万事大吉?不,不作兴。武天裘从来不干这种趁人不备的孬种事——下去就得先招呼,而且要等他穿好裤子。谁知这畜生这泡尿很长很长,他一面尿一面望天色,突然发现树桠巴中间有两个影子,像球似地。这是什么玩头?恐怕是老鸦做窝……不,不对,任何树上都难免有鸟窝,唯独我们这两棵树上没得。何以雀子不在这个地方住家?因为这儿是他们的欢喜楼、安乐窝,夜里开心足了,人困马萎,早上要睡懒觉。有了雀窝,清早便叽叽呱呱,实在吵人,所以每次雀窝刚搭了一半,飞天就着人打碎,再搭再打,气得雀子赌咒不来这儿砌房子,因为拆剥党太多。不是雀窝,这两团黑球又是什么呢?敢情是刺客?恐怕靠不准。这两个刺客是活死人么?我姓谢的在下边小便,他们在上头一动不动,坐失良机……那究竟是啥呀!唉,管它呢,雀窝也好,刺客也好,让我跟他共一刀。这个小伙绝了,一边小便完假装塞裤腰,一边已掏出匕首来,也不开口招呼,“呜——!”甩起来就是一刀。这刀恰好认定贺天宝的咽喉罩门飞来,木匠吊线也没这么准。他不在平地,树桠巴里怎么个让法?只得将下巴一低,“铮!”刀尖碰在铁下巴上,乒啷当!跌落院中。谢虎知道上面是刺客了,喝声:“抓刺客!”厅上儿郎立即敲起锣来:“铛铛铛铛……”庙里顷刻间一、二百人各执刀枪棍棒、灯笼蜡烛,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直奔大雄宝殿。贺天宝想这也好,省得我再上屋打炮,通知埋伏在前后门的人了。他于是一声大喝:“淫贼休走,四霸天来也!”

“拍拍拍拍!”随着他的话音,四个人相继跳落院中,直奔吃酒的四位。飞天赶紧向马和尚做了个暗示,马和尚、无净装着拿武器,三花两绕不见了踪影。飞天、谢虎和众儿郎同四霸天打得不可开交。此时忽听小和尚、小道士一片哀声:“不好了,前边恶虎村人来了!”“后边那两个女的又来啦,快逃……”飞天马上关照谢虎:“贤弟抵挡前面的敌人,我去后山门接应。”禅杖虚晃几下,随即大踏步进入第七进。

谢虎和小和尚、小道士、小强盗们对付四霸天等恶虎村人,足足打了半个多时辰,忽见后边逃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谢虎问:“当家师呢?”

“没看见哇!”

张德镖已领着两个女儿,几名家丁杀将过来。

谢虎心旋电转——哎呀,不好!我被飞天卖了。飞天怕已经入了地道了。怪不到这两天他同马和尚、无净鬼鬼祟祟,不知商量些什么。看来八成丢下我跑了。好吧,论逃功,我姓谢的不比你飞天差,咱们今天大难来时各自飞,以后见面再算账吧!你无情,我无义……这畜生想到这儿,便准备脱身。怎么脱得开呢?有了,先上屋打,屋上不大好围攻,人少了,就有空子钻。使得……他突然喊道:“黄天霸!你不是要跟爷爷比武么?现在几个打一个,实在孬种,有本事跟爷爷个顶个……”说着便飞身上了观音殿的屋脊。

他这一着倒也厉害,下边除黄天霸喝道:“姓谢的,个顶个大少爷决不怕你,你不要逃!”跟着上屋,其余诸人倒不知上去好还是不上去好了。

还是张老爷子有办法,命两个丫头上去看着,若黄天霸吃亏,随时接应,若谢贼逃跑,帮助追击。下边濮天雕等人对付小和尚、小道士、小强盗;老爷子同武天裘、贺天宝赶快寻找飞天、马头陀和无净的下落。

黄天霸上去得真快,谢虎刚跳至观音殿屋脊,南霸天一声喝:“你不要逃!”甩起来就是一镖,认准谢虎的尾巴桩子,就是屁眼上部,“呜——!”的一阵风,灼亮一道金光飞出,“看镖!”他人跟着已来到谢虎身后,龙须凤尾刀一挥,认定谢虎脑后一个浪卷浮萍,“看刀!”人到镖到刀到,本事稍微推板点的对手不吃镖就吃刀,两样总要吃一样。这能吃得了么?谢虎来的也快,右腿直立,左腿一抬,一个裆门朝上,这枝金镖便由他裆门下打过去了。他又听到脑后一刀砍来,不用掉脸望,耳音有数,武人玩的是眼耳透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想拿刀转身招架,已来不及,加之下边是屋脊,十分狭窄,一个大意,就要栽倒下去,不如再到前一进上打。“呜——!”谢虎又是一个垫步,到了大雄宝殿屋顶,让掉姓黄的这一刀。大雄宝殿屋顶又高又宽敞,是格斗的好地方。他这回学乖了,一落上屋顶马上转身,待黄天霸来到,劈面就是一个雪花盖顶。不过他这刀是麻药刀,不像雪花倒像雪梨膏。他来了个打人先下手。

黄天霸不敢大意,知道这刀有毒,碰都碰不得,立即用刀招架。跟着二人便你来我往狠狠地打斗起来。你的刀到那里,他的刀到那里,眼睛跟住刀走,眨也不眨。眼一眨,老母鸡变鸭,手一松,骨断筋崩!

这当口观音殿屋脊上已经趴伏着两个活观音。谁呀?还能有谁,张家俩姊妹。她们按老父亲的吩咐,在暗中保护黄天霸,看着大少爷对付谢虎沉着灵活,十分赞佩。桂兰轻声道:“听爹爹说,黄家的刀法出自武当,又经黄三太改进,十分了得。”桂凤没有回答,只调皮地对姐姐扮了个鬼脸。

张德镖、武天裘和贺天宝这当口找飞天正找得昏头转向,束手无策。武天裘猛地发现有个小和尚在第七进转来转去,好像寻找什么东西。他忽然联想到四个人跳下万佛楼攻打她们时,马头陀和无净转入后进,便不知去向。后来飞天打着打着,也往后边跑,张家父女却没有发现他。以此判断,这地道肯定在万佛楼后不远的地方。

想到这儿,他对小和尚的鬼鬼祟祟行为格外不除疑。立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三尖两刃刀架在脖子上,喝道:“你在找什么?快讲实话!不讲要你的脑袋!”

小和尚吓得舌头僵在嘴巴里动也动不了,直喊:“大……大大……王饶命!我我我……”

“你在找什么?”

“找……躲藏的地方。”

“什么地方?”

“不……不——知道。”

“嗯?!”

武天裘的刀往下一揿,小和尚浑身顿时瘫了一般,道:“是是是……不知道,是……地道……”

张德镖和贺天宝立即过来唱白脸,请武天裘拿开三尖两刃刀,让小和尚好好说。

小和尚这才缓过一口气来,道:“老、老大王、小大王,三位大王……”

贺天宝皱起眉头:“谁是大王?!”

“老、老、老太爷,小太爷,三、三位太爷!我告诉你们唦。我们庙里的练功房机关和地道十分秘密,除当家师飞天外,只有一个人晓得,那就是马头陀。这人姓马,马屁功特好,其实两面三刀。可是当家师喜欢他,有什么法子呢?不过他也不敢过分得罪我们,有时还向我们透点消息……”

“什么消息?说简单点!”

“是,简单,再简单也没有了。一次他从地道出来,向我们夸地道的范围大,我们要他带下去看看,他一定不肯,说这个不能玩,给当家师晓得,我的头就没得了。我说那你就指点一下地道门吧,以后我们自己摸,不关你的事。他还是不肯,我们就请他吃酒,这家伙爱酒如命,几杯下肚,甩起来了,带我们到这第七进罗汉殿外,用两个手指划了个大圈子,所以今天我在这儿找呢,指望从地道里逃命,想不到碰着了三位大、大、大大——爷。”

好,现在缩小了范围,这地道门就在罗汉殿中。找!不说摸不着,一说有着落。这庙里到大雄宝殿,菩萨齐全,观音殿已没有菩萨了,长期关闭;万佛楼是他们的聚义厅,又是寻欢楼,更不用说。后边还有七进(总共十三进),其他几进都住着小强盗,连个菩萨影子也没得,独有第七进五百罗汉俱全,阴森森地十分怕人,难道地道门就藏在哪尊罗汉的脚下?哪尊罗汉呢?问下子唦,问谁呀?问泥塑木雕?莫看他们被塑造得栩栩如生,有的弹眼爆睛,有的慈眉善目,有的跃跃欲试,有的昏昏欲睡,可都是不开口的朋友。

“不开口,偏要让他们开口。”张老爷子又来点子了。

这回贺天宝马上接腔:“对,张老伯,大哥,你们让开,我一个一个来请问他们。”因为小太爷考虑到这地道门肯定像练功房差不多,有机关暗器,除掉他,其他人吃不消。

武天裘道:“好吧,兄弟,你要小心。”说着便和张德镖埋伏在一边。

贺天宝怎么问呢?这就奇了,不知底细的人进来看见,准以为小太爷得了神经病。你看他满脸笑嘻嘻,走到一位罗汉面前,用肩膀斜过来撞撞他,问道:“某某天尊,您老可知道地道门在哪儿?”跟着又去撞另一位,“您老呢?”一个一个撞过去。说也蹊跷,当他撞到第十五位罗汉时,这位慈眉善目的忠厚长者忽地被他撞得转动起来,犹如眼目前孩子们玩的电动玩具。一转、两转、三转,这位忠厚长者突然一张嘴,吐出一枝枝利箭,“噔噔噔噔!”直向贺天宝射来。小太爷让也来不及,反正在练功房里已经挨打掼了,想不到这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也包藏着祸心。那就让他打吧!嗤嗤嗤嗤……全不伤小太爷的皮肉,纷纷掉落于地。这位长者倒也讲理——既然你让我白打了,我就给你方便,佛家以慈悲为本嘛。他跟着竟一下后退了三步。小太爷立即上前细看,就在他原来站的脚下,是一块大理石地砖,中间有几个眼子。有希望啦!贺天宝跟着将几个指头伸进眼子,把地砖往上一提,赶紧低倒头护住咽喉罩门,以为还有什么凶器飞出。没有了。只见大理石地砖下是个深洞,有架梯子可以上下。不过下面黑洞洞地。

“小和尚。”

“在。”

“拿盏灯球过来。”

“是。”

小和尚赶紧拿来一盏高挑灯球。

“在前边带路。你不是想下去看看吗?”

“我我我……”小和尚吓坏啦。贺天宝亮出家伙,“去不去?”“去去。可是,如果当家师躲在下边,一禅杖把我的脑袋瓜打碎……”“我们会保护你的。如果你不下去,我这刀也不吃素。”“阿噫喂,我的妈呀!我这回是乡下人挑粪担,两头都是死(屎)了!”怎么办?还是下去碰碰运气吧,说不定当家师、马和尚同无净早已远走高飞……小和尚一面走一面嘴里叽叽咕咕:“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留我一条小命,从此再不为非作歹,虔心拜佛……”后边三人听得心里好笑。

顷刻间来到下边,四四方方一个大房间,朝北有条路呢,蛮长蛮长的,多长?看不见,高挑灯头伸进去还是黑糊糊,只有一人宽,像条小城的深巷,大概飞天和马头陀、无净就是从这儿逃掉的。赶快追!哪个走第一?当然还是小和尚。可是没走多远,忽地闻到一股血腥气,再朝前望,小和尚差点吓得昏倒在地——飞天正面目狰狞地站在巷子当中,双手握着禅杖,像要打人的架子。

“当、当、当……当家师,小的不是自愿带路……”

“混账!”贺天宝飞起来一脚,将小和尚踢了个狗吃屎,一头撞在飞天胸口上,乓啷当!轰!“阿噫喂!我的妈吔!”飞天被撞倒在地,小和尚跌在他身上,发现他早已气绝身亡,又吓得喊叫起来。

贺天宝赶快上前翻开飞天的尸身察看,原来他背后被戳了一刀,显然是马头陀和无净所为;将他堵在这条深巷里,用意也十分明显:你们如若发现地道追来,我们将飞天献上。冤有头,债有主,他是这座庙里的首恶,你们的主要对头星,既已被我们杀死,你们就不必再追了。

小太爷转身问大哥、张老爷子:“二位看怎么办?”

武天裘虽然脾气暴躁,却也有副菩萨心肠,道:“我看算了。让小和尚明天向官府自首,官府要追捕马和尚、无净道士,同我们无关,我们不用再费力气了。”

张老爷子道:“东霸天讲得有理。”

三人待要往回走,小和尚却不答应,道:“三位大爷有所不知,这马和尚、无净不仅杀了当家师,还拐走了他的大小老婆和一大笔金银财宝,今夜不追明天怕就找不到他们了。”

“你们当家师还有大小老婆?”

三个人都听楞了。

小和尚道:“这原来也是附近的民女,烧香时被强掳进来,给当家师奸宿以后,她们贪图钱财,甘心跟和尚长期在一起。平时回家,定期来烧香还愿,一住几天。这两天飞天想逃,差小的以化缘为名将二人叫来,藏在罗汉殿后边,你们一打过来,他歪歪嘴,就让马和尚、无净领着两个女人背着金银财宝先下地道等候,待当家师下来一起远走高飞。看来这两个坏蛋起了杀心。”

“哦!原来如此。”

这就不能放过他们了。三个人于是让小和尚带路,越过飞天的尸身继续往前赶。这地道可真有点长呢,起码七、八里路,走到头不通了,前边有道门关着,小和尚一阵高兴,快步上去就推——小伙,你要当心点唦,你在铁佛寺一、两年,不知道到处有机关么?他主要恨马头陀,恨不得即刻带着三人出地道抓住他,自己明天自首也好将功折罪,说不定还能有赏呢。这下你就领赏吧!只听“嘎咋!”一声,门推开了,暗器也跟着来了——“嘚儿!”“铮!”“嗤!”“啊呀!”“轰!”小和尚去了货了。

贺天宝想拉他一把也没来得及,只有轻轻叹了口气。

武天裘道:“小和尚,你好好躺着,静听好消息,我们一定追上马和尚狗道士,为你报仇!”

张老爷子望望他们,心中不由十分赞佩——莫看这两位霸天手执钢刀,狠天狠地,却是同情弱小,嫉恶如仇的。

是啊,他们看到飞天已死,原来就不打算追了,被小和尚一说,改变了主意;这回看到小和尚为暗器杀害,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拍!拍!拍!三个垫步,相继跳出了地道,北霸天领头,东霸天紧跟,张德镖断后。

三人上来向四处一望,却又不知到了哪块地方?到处都是坟堆子、树林子,四通八达。马头陀一伙究竟逃往哪里去了呢?莫慌,张老爷子是老江湖,稍一沉吟,便道:“有办法。这儿是个落荒地点,平时无人行走,沙土地上肯定留下他们的脚印,只要仔细辨认,总能弄清逃跑的方向。”

“对。”贺天宝又打亮火石照看。

清楚得很呢,两个男的两个女的,向北出了树林子,走上大路。哎呀!这大路一头进镇江城,一头奔南京,他们究竟上了哪儿呢?

这回武天裘发挥想象力了!“我看这两个球囊的一个是头陀,一个是道士,却领着两个少年女子,决不敢进镇江城,而是奔南京去了。沿途有许多乡村,他们好换上俗家打扮,找地方享乐终生。”

张德镖、贺天宝点头,东霸天说得在理,往南京方向追。走不多远,又发现一具尸体,仔细辨认,是无净道士。好家伙!这个马头陀心肠狠毒着嘞,想代替飞天玩大小老婆了。三人不由更加快了步伐。走不多远,便听到有女子的呻吟声,伶仃小脚,走不动了。马头陀在给她们说好话:“好妹妹,再忍痛走几十里,过一个村庄,找一家人家住下,从今以后便享不尽荣华富贵了。”你听听,原来这和尚也如此醉心于荣华富贵,不惜杀死当家师和同伴无净道士,大概是无净长得比他漂亮,还产生一种莫名的嫉妒吧!东霸天生平最恨这种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的人,一声大喝:“秃驴休走,留下头来!”拍拍拍拍,几个垫步赶上前去,挥起三尖两刃刀便砍。

马头陀这点武艺,哪是东霸天的对手。加之北霸天跟着过来,两个打一个,不到十来个回合,就去了货了。依东霸天还要杀掉两个女子,张老爷子积德,说她们也是财迷心窍,干出这种丑事来,放下金银财宝,给点钱,各自回家去吧。两名女子谢过三人,哪敢回家,逃往他乡谋生去了。三位英雄揹起三大包袱细软,便往回走。嘿!这包袱可重着呐,张老爷子有钱不在乎,恶虎村人却能用一阵子,那就不客气,照单全收不开收条了。

他们走没多远,碰到了桂兰桂凤。一问,意外得很——谢虎逃掉了!这是怎么回事?张老爷子马上埋怨两个丫头。桂兰桂凤互相看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原来在三位英雄摸地道的当口,黄天霸和谢虎打得难解难分,把大雄宝殿上的瓦都踩得差不多粉身碎骨,我佛如来在底下只有悄悄叹气——看来今后下雨要挨淋啰。打着打着,谢虎感觉有点力不从心,支持不下去。这个小伙平时奸淫妇女,纵欲过度,出气货,哪及得上黄天霸的耐力大?何况他也发现在观音殿屋脊上趴伏着两个姑娘。哦!小黄儿不玩刀里夹镖,是想在两个姑娘面前露露黄家刀法呢!这刀法确实厉害,人疲劳后,稍一疏忽大意,怕就没有命了。说不定他那时还要来个杀手锏,最后露一着刀里夹镖给两个姑娘看看……哎呀,谢虎!铁佛寺已非可留之地,还是逃命要紧。趁小黄儿表演刀法时走,要走得快,走得巧妙……行!这当口黄天霸正一刀向他的左肩砍来,他不但不招架,而且把自己的麻药刀往裤裆里一送,左肩一沉,身躯一小,头一低,道声:“小黄儿!爷爷少陪了。”就从黄天霸的刀当子里钻了出去——你看多悬!呜——!黄天霸一刀砍空,谢虎已顺风穿出老远,拍拍拍拍!一口气往铁佛寺前门逃去。下到庙前,他便运起鹤步大颠翻,直奔南京的方向。

他上次领教过黄天霸的鹤步大颠翻,知道他比自己少半步,跑起来哪能有半步想差呢?不过今天他打得太累了,跑得没有往常快,所以还甩不掉南霸天。眼看来到一条大河边,却没有渡船,河面太宽,一个垫步移不到对岸,这便如何是好?这个畜生一凝神——有了。就在河边口有一老虎灶,瓦台丈把多高,他立即取下七片瓦,将他躺在手心,认定对河“叭叭叭……”像小孩子打水漂似地将他们一口气洒向河心,人跟着竟踩向这七片瓦“呜呜呜呜……”跳过了河面。瓦片眨眼功夫就沉,这畜生动作比它更快,身躯一小,足尖紧跟住七片瓦,不作兴讹错一点点,借着这七片瓦一霎那间的浮力,嗤嗤嗤嗤……跑到了对岸,瓦片随即沉入河底。你看神不神!

黄天霸也来到岸边,执刀望着滚滚滔滔的河面翻眼。你不会也去抓几片瓦来打水漂么?不行,大少爷只会硬打硬拼,这点轻功及不上谢虎。

畜生在对岸不由哈哈大笑:“小黄儿,来呀,爷爷在这儿等你再比一阵子呐。你不过河就是龟孙子。谅你不敢过来,怕吃爷爷的麻药刀吧!”

他这话不仅使黄天霸气得暴跳如雷,张桂兰也听得怒火中烧,要拉妹妹上前和他对骂,用激将法将他重新激回来。桂凤连连摇手,道:“姐姐,我们还是悄悄走吧。”

“为啥?你胆怯了么?”

“好姐姐!你怎么不给你的如意郎君留个面子呀?”

“瘟丫头!”

姐姐佩服妹妹的心眼多,想得细,于是二人悄悄回来,碰着了东霸天、北霸天和老父亲。他们怎能以真情相告呢?

一行人带着六分高兴四分懊恼往铁佛寺走,不多远便遇见垂头丧气的黄天霸。他一见诸人,十分惭愧,道:“天霸无能,放走了谢虎。”

武天裘道:“无妨。此贼不管逃往何方,总要作案,自有人会收拾他的。我们今日灭了铁佛寺贼窝,使它今后重新成为香火圣地,已是头等功劳,赶紧了结一下,庆功去吧。”他又转向张德镖:“老人家,我劝你擂台也不必摆了,我家两位兄弟和二位千金前世姻缘,不如一起庆功定亲……”

东霸天的话正中张德镖的下怀,老爷子顿时哈哈大笑,道:“那就一起去吧!”

两个姑娘忙躲到一棵大树后边,沉浸在羞怯的幸福中。原来摆姻缘擂,她们并无多大信心,如果打倒自己的人长相丑陋或者生性顽劣呢?妹妹虽已在暗中叮嘱姐姐,看见合意的,不如悄悄让他几着,可总是把握不大。想不到第一天就找着了这么好的如意郎君,而且在三打铁佛寺中建立了感情,真是老鼠掉进蜜罐里,浑身都是甜了。两位姑娘哪想到世上从幸福开始的故事,往往有悲惨的结局,而以悲惨为起点的,结果反而会幸福呢?人生只有在生命终了时,才能回顾一生的教训,而且不一定得出正确结论,往往只能给后人留下无穷的思绪……

四霸天和张家父女这时很快聚齐铁佛寺的几百名小和尚小道士小强盗,晓以大义,让他们天亮自首。又用血书写下几个大字,表明明人不做暗事,跟着便带领家丁、儿郎返回客栈算账,然后一齐来到张家庄大摆庆功宴席。

这张家庄坐落在长江边上,宴席全是活鱼活虾,加之张家厨子在烹调方面大有研究,要是放在今天,说不定会评上一级厨师,甚至特一、特二呢。所以大家吃得十分尽兴——谁知这竟成为恶虎村四霸天最后一次庆功宴!

欢聚了数日,张老爷子决定准备给女儿置办嫁妆,贺天宝回安徽贺家庄、黄天霸回山东大黄庄禀告父母,正式派人求亲——那个时代,男女婚事得有这些麻烦手续。

东霸天悄悄问黄天霸:“杀施仕伦的事怎么办?”黄天霸也悄悄答:“好办。贺贤弟家近,他马上回去就是。我去山东从扬州也能走,杀小施儿便包给我一个人干吧。”他为啥这样积极?是想弥补放走谢虎的过错么?不过无论如何,大家都道:“好。”

武天裘特别高兴——难得好兄弟如此仗义,他们夫妻俩平时没有错喜欢了他。武天裘背着张家父女又再三叮嘱天霸兄弟一定更要弄清七珠妹子被抓的原因,如还活着,争取救出她来,如已遇难,定杀狗官,为俺妻妹报仇雪恨。

黄天霸道:“大哥放心,此去扬州,不报血仇誓不回来!”这句话给他说着了。面对滚滚长江,真该唱一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黄天霸他日再来,已不是“好兄弟”,而是杀星下凡了。想不到大少爷杀施仕伦变戏法似地变成了保施仕伦,而且一保到死呢。

就在张家庄欢庆之际,镇江官方如施公预谋的那样,漂亮地收拾了残局,然后向朝廷报功领赏,捡了个现成。

陈九回转扬州,向施公禀告一切,带来了张县令的千恩万谢。可惜铁佛寺黑窝虽灭,却偏偏让“一枝桃”溜掉,肯定留下了后患。然而施公万万没有想到,马上来扬州给他找麻烦的不是“一枝桃”,而是那位颇为他欣赏的少年英才——南霸天黄天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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