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我算是彻底告别了这座令无数追梦青年趋之若鹜的城市，除了脸上的胡渣更粗了一些，这些年的北漂生涯似乎并未改变我什么。
一个人来的，一个人走也并无不妥，只要背上的吉他还在，我想我就不会太孤独。是的，我是一名流浪歌手。
车窗外的风景在缓缓后退着，习惯性陷入思绪中的我被坐在一旁的哥们惊醒了，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略带好奇的问道：“请问您是歌手吗？”说着指了指我放在一边的吉他。
见我点头，他又道：“那请问可以给我们唱首歌吗？”他刚说完，周围百无聊赖的乘客们也来了热情，齐声怂恿着说“来一首”，看来这安静的车厢也是把大家闷坏了。
“在这里可以吗？”我笑着问。在经历了北京城那看不清天空的雾霾后，仿佛我依然还是当初那个爱笑的青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再次从背包取出了吉他，轻轻拨动，旋律缓缓飘散，他们都静静的看着我，格外认真。
但却没有人注意到吉他面板上携刻着的图案——两颗刻着名字的心形被一支箭串连在一处，左边刻写着的是“小雷”，右边的，是“小蕊”。
01
在北京这座城市，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很脆弱，每个人都有故事，而我和她的故事，只是北京近千万外来人口中最普通的一个。
有些人可以唱歌，有些人必须唱歌，我想，我就是那个必须唱歌的人。
大学毕业第二年，我背着吉他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面对家人的反对和朋友们的劝说，我总是说：“我还年轻，我有理想。”
我开始辗转穿梭在北京的街头和地下通道，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与矜持，习惯了过往行人的好奇与冷漠，我渐渐也认识了不少怀着梦想的地下歌手，彼此享受着与音乐为伴的时光。虽清苦，却是自在。
第一次遇见她那天，西下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我唱着黄家驹的《海阔天空》，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静静的站在那里，安静却认真，听着听着就开始流泪。这姑娘真傻，我突然想道。
我猜我永远也忘却不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心跳声。
她的美不是素描的飘逸美，而是电脑勾勒的对称之美，是真实的、直接的赏心悦目。我想，在我所寻觅着的另一半生命里，她便是最标准的那个答案。
在这样的城市里，你会不知不觉的遇见一个人，也会无声无息的丢掉一个人，或许是上天的安排，她一次又一次的站在了我面前。
有时是在人群里，有时是在寥寥几人中，有时只有她一个人。嗯，准确来说是两个，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圆脸女孩，但我的眼中，只有她。
渐渐熟悉后，我知道了她叫小蕊，一个喜欢粤语歌的南方姑娘。和我一样，仅凭着一股傻劲就来到了北京漂泊，而跟在她身旁的小尾巴是她的同事小娜。
“小雷小雷，快给我唱粤语歌，”她又一次从我身后蹦了出来，我早已习以为常了。
“今天想听哪一首？”我笑着问。“王杰，我要听他的《不浪漫罪名》，可喜欢了”。
“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八十年代的老歌呀？”我有些好奇道。
“笨，歌就像人，只有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才会更成熟更有韵味呀！”见她一副神气的样子，我不觉失笑。
“明天再给你唱吧，我嗓子有些不舒服”。
“那好吧，”她嘟着嘴有些失望的离开了。但很快的，她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米粉，还有一盒药片。
我嗓子当然没事，只是从来没唱过浪子的歌。那天晚上，怕吵到邻居，我独自在天桥底下练着王杰的歌一直唱到了凌晨三点。
02
等待雨是伞一生的宿命，等待她却是我最美的时光，当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等待也会变得很美。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却没有来。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连唱歌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她留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小娜，小蕊辞职了，公司新来的主管对她动手动脚，然后她给了他一巴掌。
“妈的，王八蛋！”一股没来由的火从我的心底燃烧起来。晚上，在她们主管下班的路上，我找来一根木棍请他吃了一顿美味的大餐。
而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我在小黑屋蹲了好些天，这几年攒的一万多也全给那孙子当医药费了。
走出拘留所门口，一个女孩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是小蕊。她一言不发，走过来就紧紧的把我抱住了，在金色的夕阳下，彼此的相拥，恰似某种神圣的仪式。
路边的行人匆匆而过，在这繁忙的城市里，没有人会在意一对情侣。
“小雷小雷，你为什么傻呼呼的去打人呀？”
“我就是看那家伙不爽，他走路居然是先迈左腿。”
“小雷小雷，以后不要这样子做了好不好？”
“好，下次我会礼貌的纠正他走路应该先迈右腿。”
“哼，不行，我要时刻盯着你。”
“为什么呀？”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
“说人话......”
“我工作丢了，没钱交房租了，你不会不收留我吧？”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的心不自觉猛的跳动了一下。
03
都说只有当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后才会发觉自己的无能，再甜美的爱情，在与柴米油盐搅拌后，也会带些涩。
我们在距离地铁站口两公里的地方重新租了个隔断间，房租一押一付，在交了两千块后，算是彻底的空空如也了。
狭窄的过道，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面只能容下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两颗依偎着的心。每天都要跟十几个人排队去刷牙、洗澡、抢马桶...
我沉默不语，小蕊却傻兮兮的笑着安慰我说：“我们还年轻呀！我们有理想呀！”是啊，年轻，理想。
那时的我们最苦，却也最甜。
关于那段日子，或许再好的文字表达也只是虚妄，就像你永远也无法真正的了解一个人那样，除非你能穿上他的鞋子像他一样走来走去。
爱情是动力也是压力，慢慢的，现实和责任渐渐占据上风，飘渺的理想与未来被推到了一边。
我走在人群汹涌的街道上，逢人便问：“要听歌吗？十块钱一首.....我唱的很好的。”
而得到的大多是摆手和摇头，这里的人太忙了，甚至连“不需要”三个字也没时间说。
望着那些金碧辉煌的高档场所，或许里面的人会喜欢我的歌也不一定呢，咬咬牙，我还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抱着吉他走了进去。
在这满是名车豪宅的灯红酒绿里，我就像是逃荒而来的难民，于是最后我被保安很有礼貌的请了出来。
诺大的北京城，看起来人声鼎沸，可谁和谁都没有关系，这是一个你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有人停下来问你怎么了的地方。别误会，我没有哭。
04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小蕊每天带着弱小的身躯一头扎进了拥挤的地铁，开始了重复的投简历和面试。
为了省钱，我们买了个小电饭煲，扛回来一袋米，每当我回来，她都已经煮好饭在等着了。撕开一包乌江榨菜，我们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唱了一天，就赚了三十块。”我眼巴巴的看着小蕊。
“今天我的面试感觉不太妙，可能又凉了。”小蕊也眼巴巴的看着我。
“你个小倒霉。”
“你是大倒霉。”
噗嗤......哈哈哈哈，我们傻傻的笑得前仰后合。
“肯定是因为上天让你遇见我，用光了你所有的运气。”我话未说完，胸口就挨了她一拳。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遇见她，也花光了我一生所有的运气。
半个月后，小蕊终于找到了工作，我也在一位歌手朋友的推荐下在后海一家小酒吧驻唱，一场下来有三百多，不过我被排在后场，到下班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
小蕊期盼着黑夜，我却在等待黎明，我们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似乎是一种默契，即使很累很累，彼此也都嘻嘻哈哈笑着说没事。
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在没有叶子的冬天里，我沉默了。看到我被喝醉的顾客扔酒瓶砸伤的额头，她呆呆的默不作声，眼泪却是一颗颗的往下掉。
“小雷小雷，你说我们当初来北京是为了什么呀?”
“理想。”
“那现在呢？”
“生活。”
“小蕊，你累了吗?”
“只要你在，我就不累。”
05
理想可以存在于夜晚的梦里，当太阳照常升起的那一刻，生活依旧要继续。如果可以，我也想当一个天真的傻子。
半年后，我们搬到了一间稍大些的房子，有厅有阳台，甚至还种了一盆花，我一如既往，小蕊却越来越忙。
我们就像是月亮和太阳，同在一天里，却只有在黎明的瞬间才会有短暂的交集。
似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没日没夜拼命加班的小蕊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她升了职。在为她庆祝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帮朋友在街头的路边摊吃得直不起腰，喝得找不着路。
没人知道，其实就在前一天我被辞退了，新来的辣妹歌手在酒吧老板的怀里蹭了几下，于是我的位置就被她顶替了。渔翁钓到了鱼，我是鱼饵。
小娜鬼鬼祟祟的告诉我，小蕊今天又拒绝了别人的表白，那男的是某公司的经理，这是半年来的第三个了。
一个漂亮而且努力的女人，追她的人有多少可想而知，但她却从未在我面前提起。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她答应了或许更好，那样我就可以大义凛然的说：我不会难过，毕竟你把最好的一部分，留给了我最好的岁月。”
可是她多傻呀！她愿意跟我住在不足五平米的地下室，她愿意和我就着榨菜也吃得很香，她愿意每天在地铁的高峰期被人挤的踉踉跄跄，她愿意傻傻的陪我面对这满是雾霾的未来。
可我又能拿什么去爱她呢？理想吗？算了吧，生活不是小说，可以有情饮水饱。咖啡的拉花再漂亮，也抵不过一个汉堡包。
爱情可以让人忘记时间，而时间或许也会让人忘记爱情。
不知何时起，我已经害怕了，害怕我们在一起会不会委屈了她，害怕那些遥远而飘渺的承诺，害怕她会拿我与别人相比，害怕这一眼望不到天空的北京城。
望着这霓虹灯闪烁的夜景，数学并不好的我想了许久，我需要抱着吉他唱多久，才能在这里买下一个厕所。后来也没算出来，只留下了一地的烟头。
只得怪我数学太烂了，嗯，真他妈烂。
06
“小雷小雷，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呀?西餐厅好贵的。”
“坐好，今天你生日。”
“要不，还是像去年那样买个小蛋糕就好了，好吃又便宜。”
我瞪了她一眼，小蕊才乖乖的吧唧吧唧吃了起来，我安静的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就像个孩子。
“你今年几岁了?”
“啊?二十七呀。”她一脸茫然。
“我二十九了，来北京已经七年，我累了。我父母也老了，他们让我回家结婚。”
“我......我还没准备好呢，”她似乎有些羞涩和手足无措。
“我说的结婚，不是和你，我爸妈帮我在老家找了一个姑娘。”
哐当......刀叉掉落在地，悦耳的声音却狠狠的刺痛了我的心，疼的喘不过气来。
“小雷你骗人。”她直愣愣的看着我，声音已是带着哭腔。
“她是我的小学同学，从小就认识了，她比你漂亮，比你温柔，也没你那么傻。”说着我从钱包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她傻傻拿着照片，呢喃着：“小雷你为什么不要我了”？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落，那时，她哭的好像一个孩子。
走出门口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背影一定很潇洒，是的，一定是这样的。终于摆脱了一个傻瓜，她太傻了，连我在慌忙中随手给她的是刘亦菲的照片也没发现......
那天，我记得我提前看了天气预报，但还是骤然下了一场太阳雨。
没有劈腿，没有不爱，没有长辈阻拦，也没有洒满一地的狗血，只有现实。大概就是在错的时间地点遇到了对的人，可以情深但却无法白头。
我们的故事，只是北京近千万外来人口中最普通的一个。
07
火车上，清澈的吉他旋律笼罩了整片车厢，回忆如同窗外的风景一闪即逝，但我还是看见了一朵粉红色的花。微笑着，我轻轻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昨日的一场雨后 、风变大了 、空气凉了
我感到北京的秋天就要走了
街上看不到穿夏装的姑娘 、他们都换了厚的衣裳
再也没有人光着膀子在街上走荡
不觉间 阳光不见了、 公园里孩子的笑声少了
蚂蚁开始冬眠 蚊虫不再叮咬
路边的落叶曾是绿色 、如今枯的可以做柴火
站在树下有一种心情是凄凉
这个季节不适宜出行、 但却符合我的心情
背上吉他 放下沉重 、我可以走了
想一想似诗的南方 、阳光正高照着大地
如果我离去到那里 、算不算逃避
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没有足够的衣裳过冬
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找不到足够的食物
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如何温暖你 我的爱人
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已无法承受
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没有足够的衣裳过冬
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找不到足够的食物
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如何温暖你 我的爱人
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已无法承受 、无法承受......
歌声流淌着，飘出窗外，惊飞了挂于枝头的二三只嬉戏的杜鹃鸟。血色的夕阳余晖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小雷小雷，你说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你。”
“小雷小雷，那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你。”
“小雷小雷，你会永远陪着我，爱我一辈子吗？”
“我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