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六九 石破天惊

1.

在量腰围的时候，素碧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肚子，惹得量尺寸的师傅一阵皱眉，是个男师傅。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奇怪，明明身材那么好，可是就是觉得哪个地方有点不对劲。只是闷不作声地把手中的皮尺来来回回地拉扯着。

母亲见状，只好陪笑道：＂她怀了孩子，请理解一下啊！＂师傅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缓了缓，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素碧倒是一脸的骄傲，大度地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任何时候她都会全力保护肚子里的宝宝，别人的冷遇和白眼，对于她来说算得了什么？

回到家后，她不由得感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出门呀！尽管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春暖花开了。回到家照例是躺着睡觉，休养生息。

2.

两个多月之后，素碧向母亲提出，自己想回家住一段时间。主要是不忍心看着自己年迈的父母在跟前跑出跑进端茶送水，能够自己动的还是尽量自己动吧，老呆在家里让别人侍候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也是如此。再说杰生也没有上班。

母亲想一想，点头同意了。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肚子明显地隆起来，已经出怀。穿着毛茸茸的衣服，再加上倦怠的神情，活脱脱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心中的好多个热血沸腾的梦想完全泯灭了，尘埃落定心平气和，她对人生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地妥协了。

生活就是他妈的这么现实。

虽然不能长时间的行走，短时间的走动还是可以的。就在素碧回到自己家的第二天，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竟然发生了。简直是石破天惊。

想必杰生也是憋了许久，眼看着肚子里的胎儿已经定心定位了，才决定跟她说的。

这天素碧一人躺在书房里的小床上，这个小床是专门的水曲柳硬板床。结巴何大夫说了，她只能睡木板床，不能睡席梦思。时间特别无聊的时候，她喜欢看书。杰生走了进来，他局促地搓了搓双手，想必有满腔的顾虑，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素碧放下看了一半的《傲慢与偏见》，安静地问他：＂怎么啦？＂

＂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杰生拿了一张板凳，坐在小床的旁边，嬉皮笑脸地说：＂是，是，是这样的⋯⋯，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和我前妻生的那个孩子⋯⋯＂

3.

素碧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杰生当时对她说，那个孩子是他前妻和前妻出轨的男人生的。杰生当时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的。她还记得他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的模样，俨然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孩子，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孩子，孩子，其实，是我的⋯⋯＂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她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腹狐疑地又追问了一句。＂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是我的⋯⋯＂他做着鬼脸，继续地嬉皮笑脸。那是一种别具一格的皮笑肉不笑，是做错了事情之后，无处可逃地充满了缴械投降的笑。他一说出口，心情就仿佛是卸掉了千万钧的重担一样轻松，僵硬的身体也为之舒展开来。

她听到了，她真的听到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了！

《傲慢与偏见》不可避免地直接掉到了木地板上，发出一声＂啪＂的声响，就像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完完全全地来了一个倒栽葱，声音相当地刺耳。

杰生眼疾手快地把那本书慢慢地捡起来，然后重新放到了她的小床上。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我再问你一遍，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是我的！＂杰生硬着头皮回答道。

4.

空气仿佛凝固了。她好像一下子被一个硕大的原子弹击中了，有点神情恍惚。脑袋里全是嗡嗡嗡的巨大回响。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腾空而起的蘑菇云。她一再担心的事情，还是这样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两个人僵持了许久。

＂你不是说他们娘俩都呆在澳大利亚吗？＂她无力地问。

＂没有，他们其实一直都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只是我们之间没有往来。＂

＂那为什么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你不告诉我？＂

＂我怕告诉你了，你不会和我在一起。＂杰生老老实实地说。他这次终于学会老实了。这就叫水落石出。

＂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她又惊又气，又怒又恼。可是她转念一想，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不能随便动气。她强压住内心的纠结和挣扎，一再提醒自己要深呼吸，深呼吸，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怒火就是毒药，动气实在对宝宝不好。她现在实在是想大哭一场，所有的人都在欺负她。包括那个量尺寸的裁缝！

＂⋯⋯＂他不知道他这种行为叫什么，他只知道他喜欢娶家世好，有经济实力，又有体面的工作，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为妻。打死他，他也不会娶老家的那些个农村女人的。至于城市里小市民的女儿，没什么本钱的女孩子，他也是不屑一顾的。

他只想占有那些个自身条件好的女人，却不愿意以诚相待。他觉得这个社会上的人，地方也好，部队也罢，都是非常势利眼的。如果不把自己的历史粉饰一番，估计没有人能够瞧得起他。

他终于迎来了自己承认错误的那一天。这个秘密，他一直揣在自己的怀里都快要烂了，嘴巴里都快要憋臭了。从当初和素碧认识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敢说。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知道银行的小姐，再怎么地，也不会跟一个离过婚有孩子的人结婚的。那也太掉价了吧？以素碧各方面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不好找，非要找这样的？神经！

所以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他就避重就轻地隐瞒了自己有孩子的历史，只承认自己离过婚，最多当个光杆司令，这样就好办多了。最多也就是运气不好罢了。

善良纯真而又心高气傲的素碧，能够放下身段，跟离过婚男人的接触，也算是难能可贵。但是，如果当时实话实说，说自己还有一个孩子，绝对是凶多吉少。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那岂不是完蛋了吗？－－－他傻吧？

5.

在去年的五月，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杰生睡在部队单身宿舍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看着自己的愿望快要落空了，他心里一万个不甘心。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处心积虑冥思苦想了许久，脑袋都快想破了，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对于自己的这种实际情况，杰生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就说是自己离过婚的身份，先看看情况随机应变。如果素碧不接受他这一点，那孩子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第二歩，就是等和素碧的事情瓜熟蒂落了，再和盘托出，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么？至于那个孩子，嫁祸于人是最好的方法。这就叫猪八戒倒打一耙。

他自认为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一切事态都按照他想象中的发展。他曾经自鸣得意了好久。此时的杰生精神压力在表面上根本一点都看不出来。在革命部队里锤炼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练就了这一项处惊不乱的功夫。

他怕一旦说出来，就会功亏一篑，煮熟的鸭子就快飞了。这才叫鸡飞蛋打！人就是这样，只要撒了第一个谎言，紧接着就要不可避免的第二第三个谎言来圆场。

好在很多难题都在他的应对之下，迎刃而解，出乎想象的顺利。他骗过了素碧，骗过了素碧的全家，骗过了素碧单位上的行长和工会主席，骗过了一溜儿的心存善良的人们。他以前所未有的高明，编造了一个完全子虚乌有的故事，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二胎指标。

他把所有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真能干啊！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随着素碧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着她的情绪和胎儿都稳定了，这个丫头再也不会动什么傻念头要去流产之类，那么现在这个秘密，终于可以和盘托出了。

素碧倒吸了一口冷气，彻底无语了。她记得在非典时期出嫁之前，父亲就曾经私下里对她提醒过，很有可能那个孩子就是杰生他自己的。他的那段历史说得倒是振振有词。她觉得，这，怎么可能呢？

她那么相信杰生，那么地爱杰生，他不会骗她的。

素碧当时还觉得父亲是不是多虑了，看来父亲毕竟见多识广，看着女儿这么爱女婿，痴情可鉴。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只是隐忍不发罢了。看来事实就是这样的。

她忍着气说，＂你这到底叫怎么回事嘛？＂

＂抱歉！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他继续讪笑着。＂你看看，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孩子也马上要出生了。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6.

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总喜欢把人往好里想。杰生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太爱她了，他害怕失去她。＂现在只能这样了。但你这样对我，真的不对！＂

＂是的，是我不对。＂杰生面有难色地说。＂我和前妻离婚是有原因的，但是，孩子真的没有错。＂

＂孩子是没有错，可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呢？我失望的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素碧愤怒地说。

＂千万别动气啊！别动气⋯肚子里有孩子！＂杰生连忙小心翼翼地低声地劝道。

＂你还知道我肚子里有孩子啊？＂她没好气地说。

＂那现在这个孩子在哪儿呢？＂她突然好奇地问。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把椅子拖到书柜旁站着，打开最左上角的一个柜门，拿出一个密封的牛皮大信封，撕开后倒出一大堆照片给素碧看。

他一脸喜滋滋地，没想到素碧这么通情达理。看来这么多年的书还是没有白读。这个单纯的女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他这个时机选择得刚刚好。他哪里知道，她此刻心乱如麻，哪有心情看那些个乱七八糟照片，那都是他过去的历史，关她什么事?

杰生啊杰生！你这个弯也转得太大了吧？你太小看我了吧？她要缓一缓，缓一缓。

如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