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寒风呼呼地打着圈儿,把窗户震得啪嗒响,那块有裂纹的玻璃眼看就要崩坏……

直树猛然惊醒,额头,脸颊上全是汗珠,枕头也被渍湿,心里焦躁不安,还未晃过神来。

依旧是那个同样的恶梦,太可怕了。

他呆呆地望着上铺的床板,对啊,上面睡着阿哲呢,哪里来的魔鬼。

昏暗中,直树下了床,关掉电毯,悄悄拉开门。

吱呀——清灵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混合着楼外的风声,像极了鬼魂的嘶叫。

他在黑暗里摸着墙壁朝着走廊外的厕所走去,路过窗口的时候,他看到外面的白光,朦朦胧胧的,心头落下一丝欣喜,哦,下雪了啊。

于是倚在窗台上看,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早了些,它们多么洁白无瑕,人世间的所有恶土都会被它掩盖掉。想着想着他又伤感起来,天亮后,这一地的纯洁又会被路人践踏得面目全非,想到这他又想起了自己,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片刻后,直树离开了。

放轻着动作回到宿舍,他坐在床上,心头的阴影还是挥散不去,犹豫了很久,他悄悄地挪着身子坐到子东的床上,然后缓缓地躺下,贴着子东的身子,很温暖。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雪落满了世界。

“真美。”阿哲站在洗漱池旁边的窗前张开双手说。

“是…是…是吧。”直树的心神慌乱,心里藏着话。

“怎么了?直树。”阿哲回头去看他,发现了直树站在子东的床边,一脸抑郁的表情。

“子东,他…他…好像…死了。”直树低着头,一只手正贴着子东的胸腔,他已经没了心跳。 “报警吧,我们。”直树说。

阿哲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毫无惊吓的模样,然后缓缓地动起嘴唇:“算了,还是先找楼下阿姨吧。”

“哲,你……你怎么……怎么这么冷静?”直树的声音依旧颤抖。

“你也没有多惊讶,不是吗?”阿哲的右侧嘴角斜出一个弧度。

“啊……啊?”直树呆住,两只眼睛悬在空中。

阿哲开了门出去,他缓缓走到一楼,敲开了宿管阿姨宿舍的门。

“来了来了,谁啊?”门里的中年女人上身只匆匆套了件手织毛衣,下身还是老式花纹秋裤,她双手缩在怀里,门外很冷。

“有事吗?这么早。”她有些急躁,恨不得赶快说完钻回被窝里去。

“阿姨,我们寝室,有人死了。”阿哲缓缓说道。

“什……什么!”阿姨明明听得很清楚。

“我说,我们寝室有人死了。”

她这才表现出慌张的表情,两只手伸出来,身子也不觉得冷了,喊道:“哪个寝室啊,快带我去看看!”

512寝室,推开门,直树坐着,沉着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

阿哲指着床上冰冷的子东,“阿姨,早上起来就发现他没了心跳。”

阿姨走过去,摸了摸子东的身子,已经开始僵化。

“阿姨,报警还是叫救护车?”阿哲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电话都打一下啊!你们这种事情叫我怎么处理,我也要跟着倒霉!好端端的人怎么会……”

她完全乱了心智,“对了,赶紧通知你们辅导员,我打电话通知学校。”

子东死了,一夜之间,一条生命就这么离去,慢慢地,沉入,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警察询问的时候,直树表现得异常紧张,这不免令人感到怀疑。

“死者昨晚入睡之前有进行过什么活动吗?”

直树:“他……他很早就睡了。”

“他昨晚去过健身房,回来后没洗澡,就躺在床上,貌似很累。”相比较而言阿哲则十分镇静。

“那半夜呢?你们有谁起来过吗?”

直树心越来越慌,他低下头,尽量避免警察眼神。

“有,半夜有人推门出去了。”阿哲回忆道。

“谁?”

果然,昨晚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阿哲,直树意识到自己终究逃不过去,心仿佛坠在腹腔里,他很想自己坦白,话却在嗓子里哽住。

“是……”

“是子东,我听到他推门的声音,他看到我醒了,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没去。”

直树想要坦白的时候被阿哲打断了。

“后来呢?他回来有什么异常吗?”

阿哲:“后来我又睡了。”

“你知道吗?”警察又把目光投向直树,那股气势令直树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我…我也睡了。”直树的声音软弱无力。

……

警察走后,寝室里压抑的气氛依旧没有散去。

直树望了阿哲一眼: “谢谢。”

“什么?”阿哲并不理解。

直树不再说话,便没了下文。

在直树心里,子东的死的确和自己有关,可是,谁又知道呢?也许阿哲昨晚什么都听到了,可是他又为什么要为自己说谎呢?这让直树不解,却不敢深问。

之后的几天,直树总是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去吃饭,有时候也一个人逃课。他害怕和人待在一起,他们总是会拐弯抹角地问着自己关于子东的事。走在学校里,直树总能感觉到别人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们好似在猜测,猜测子东的死和自己有关;他们好似在指责,指责他这个杀人凶手!

直树越来越熬不住了,令他崩溃的是,某一天晚自习他找到个空位刚坐下,旁边的女孩便起身,挪到了别处。他开始觉得周围的人在疏远他,这些都源于他的一块心病。

“大家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他怀疑起了阿哲。

他越想心越慌,要怎么办呢?

晚上,他从专业教室离开的时候,已经快22:00了,在昏暗的楼道里,他听到背后有特意放轻步子的声音,他感觉到这声音是寻他而来。

忽然,黑暗里一只手掌搭在他的左肩,迫使直树停下。

直树回过头,是安阳,住在直树隔壁寝室。他面无表情,让直树感到害怕。

“什么…什么事?”直树不敢看他的眼睛。

“子东的死是你做的,对吗?”安阳转换了动作,开始抓住直树肩上的衣领,害怕他逃掉。

“你…你在乱说…乱说什么?”直树的罪行被面前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揭开,但自己又怎会轻易地承认。

“子东他伤害过你,是吧?”

伤…伤害!真是个刺眼的词,可怕的回忆,那是直树心头的阴影,他一直逃避的东西。

直树在暗暗聚集着力量,在合适的时机,他猛地挣开安阳的束缚,跑离了教学楼。

他一直跑,跑到没人的地方,跑到最黑的地方,他想躲在黑暗里,借此来逃避血淋淋的现实。

那天晚上,天上星星很少,寒风很冷,直树躺在学校后湖的草地上,不知不觉地眼角就滑出了眼泪,他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子东,对不起,子东……

一直重复到他没了气力,睡在了寒夜里。

他倒希望自己被冻死,这样自己每天就不用那么痛苦地活着。

世界上存在很多奇怪的事,直树也不例外。

次日早上,直树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迎头碰到了安阳,直树畏惧的眼神在刻意闪躲,擦肩后,安阳突然回头:“直树。”

“啊……啊……干嘛?”直树停下脚步,冷空气把直树的心跳冰冻住。

“昨晚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回寝室?”

直树无法回答,表情僵住,自己这么奇怪,自己做的事情又这么奇怪,别人是不会理解的。

“我们谈谈好吗?有些问题我觉得你必须回答!”

“可以。”直树意识到这件事情他逃避不了。

安阳:“晚上,九点钟学校后湖边上那个亭子里,可以吗?”

直树点了点头:“行。”

晚上,直树去的很早,他特意站在有灯的地方,以便安阳能及时瞧见他。

湖边散步的情侣们手挽手,相互依偎,甜蜜的气味在冷空气里凝结成融为一体的影子。这些行为在直树眼里却觉得恶心至极,他生来就是这个奇怪的样子,纵使他千百般逃避,还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喜好,自然创造了他,他便也算是具有存在的意义。

直树慢慢想起之前的阴影,他和子东下课一起路过湖边的时候,同样看到了一群群在爱情的背景里表演湿吻的情侣们。子东不停地抱怨着空气里充斥的都是爱情的酸臭味,子东言语里的羡慕和嫉妒显现得如此分明,求安慰地朝直树讨笑道:“直树,只有你能给我抱抱了。”在子东摆出拥抱姿势的那一刹那,直树拥了上去,力道有些不同寻常。他们贴得越来越紧,子东几乎听得到直树紧张的心跳声,他逐渐开始发觉直树的不正常,不可思议地察觉到盆骨下有被戳的奇异刺激。

  在直树挪动嘴唇的那一刻,子东证实了自己的担忧,他猛地推开直树,可怜的直树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到地上,摔得屁股生疼。

“滚!我草,你竟然………!”子东清楚地认识到刚才被直树侵犯,他现在的感受被排斥和恶心占满。

直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刚才他被欲望冲垮了意志,那种疯狂逐渐遁出原形,他是个同性恋者,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气势汹汹的子东,甚至还湿润了眼眶,意图乞求子东的原谅。

“真他妈的!”子东转身走开,这里一刻他也不想多待。

这就是直树藏在心里的秘密,现在子东死了,可是……

正在直树发呆的时候,背后一阵暖意袭来,一双臂膀把直树搂在怀里,“树。”身后的人轻声喊到。

直树嗅到的气味渗进了他的身体,反应是他的本能,先是脖子,直至蔓延到耳根、脸颊,烧得通红,那人的手在直树身上游离一番后,立马推开。

直树回头去看,是安阳。

“果然如此,看来我听到的都是真的!”安阳的脸色充满了厌恶和斥责。“所以子东就是因为拒绝你才被你残害的对吧!你这个肮脏的魔鬼!”

直树想起了子东,和子东一模一样的反应,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安阳的表情刺痛了直树,他这些天紧绷的神经终于被扯断,一种势不可挡的魔力慢慢注入直树的血液。

“安阳。”直树用诡异的声音喊道, “凭什么嫌弃我!”

直树突然变得可怕,那股气势吓到了安阳,他还未敢反驳,便随着一声惨叫……

直树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铁锤,恶狠狠地敲在安阳的额骨上。

他还是崩溃了,他的良知,他的人性,被现实逼迫得扭曲。心里只一直重复着那句没有答案的质问:为什么嫌弃我!

十点多,直树回到寝室,筋疲力尽,两只眼睛悬挂在空中。

“树,你有些奇怪。”阿哲坐在桌前,还没有上床。

直树没有理他,把包放下。

“哐当——”

铁锤撞击到地板的声音被阿哲听得清清楚楚。

阿哲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有个秘密,我想你很希望听到。”

“什么?”直树产生了兴趣。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的事,你和子东半夜吵架,子东的后脑撞伤,昏迷了过去。”阿哲露出鬼魅的眼神。

直树:“原来你什么都听到了,不过,谢谢你为我说了谎。”

“呵呵。”阿哲的眼睛变得尖锐,“说谎?我凭什么说谎,子东的死并不是你做的,你以为简单地撞击就会致命吗?那你以为警察为什么不来找你?”

“什……什么!”这个消息让一直颓丧的直树看到希望,转而又绝望起来!他冲到阿哲面前,一把揪过阿哲的衣领,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不早说!”

即使到这种地步,阿哲还是保持他的笑容:“还有,你和子东之间肮脏的事,我也知道!安阳找过你,是吧,我告诉他的。”

安……安阳

提到他,直树的手瘫软起来,怎样会这样!怎么会……

恶魔,面前的阿哲真是令人惧怕!

直树简直被逼疯了,他蓄出最后一口力气,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哲:“因为你是个恶心的败类!厌恶至极!你活该这样,你最好自觉地滚开,每天和你住一起我都担惊受怕,你是只谁都嫌弃的臭虫!”

在直树试图拿出铁锤的前一刻,四周寝室的同学都被吸引过来,目睹了这一幕。

直树被铐上警车的时候,他透过车上灰色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人群,他们冷漠的眼神,斥责的眼神,厌恶的眼神。

直树认罪,不愿多解释什么。

那年的冬天,异常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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