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2019年里的女人们

作者：泠十三

这两年不管是微博、知乎还是各种公众号都掀起了一种风潮，那就是——“不婚不育保平安”。

这种风潮的背后是女人们不想再当一个保姆式妻子和丧偶式母亲的绝地反击，类似一种破罐破摔的“明知最后是痛苦，我宁愿一开始就选择放弃”的女性宣言。

家人的催促，街坊四邻的窃窃私语，朋友同学同事各种同龄人一个个迈入人生新的阶段，有形和无形的压力接连而来。

你知道这是不对的，你的人生不该因为到了年龄而结婚，更不该因为所谓人生完整而生子，你批判这一切，在网上激昂愤慨，写下种种女人应该为自己而活的句子。

可打一出生，我们无一例外都存活在一种气氛之中，且难以逃离。

这种气氛不用法律所制裁，不用宗教所控制，甚至不用道德所约束，人们自然而然地就可以完成自我驯服，听话地待在圈里。

我们每个人，面上说着漂亮话，内心却早已被它吞噬。

纪录片《人间世》的第二集《生日》，讲述了作为一个女人有关生与死的抉择，作为一个母亲究竟是自私还是伟大的深沉故事。

25岁的吴莹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伴重度肺动脉高压。

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和医生的劝告，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自己的孩子。

因为在她看来的人生圆满，就是有个孩子。

结局却是，吴莹撒手人寰，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用命换来的孩子。

当她的心跳归零，医生也无奈地说，医学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这种病人根本就不能怀孕。

吴莹拼命想要换来的人生圆满，结局却是让刚出生的孩子没了母亲，让结婚没多久的丈夫没了妻子，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很多人看来，吴莹是自私的，吴莹也是无知的。

可她真的是太过自私任性吗？

吴莹的丈夫既然选择和她在一起，他和他的家人自然也早就考虑到也能够接受没有孩子这个问题。他们非但没有逼她，还怀了28周就和她吵了28周，就是考虑到她自己的生命安全。

没有孩子当然不触犯什么法律，于情理人伦自然也是自己的生命最为重要。

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傻，这么倔？

在澎湃新闻的相关报道中，我们看到了镜头之外的一些故事：

术后第二天下午，吴莹醒了。她无法说话，只能睁眼看看家人，偶尔用手指或者手机写几个字。公公拍了孩子的照片，拿到她床前。吴莹点点头。

妹妹记得“她说过最蠢的一句话”——吴莹问，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说是男孩。吴莹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妹妹至今也没搞懂她的“任务感”从何而来，夫家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娘家更没有。从吴莹被推进手术室，小申满心忧虑的不是孩子，都是她。

在外人看来，两个家庭都充满了包涵与理解，他们从没给过吴莹什么压力。

可是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体谅，更给自己背上了无形的枷锁，觉得自己是有所亏欠。他们真的不想要一个孩子吗？他们只是不提罢了。吴莹心里清楚，这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就像孩子真的生了下来，丈夫也难掩心中的开心，说了一句，“真好，我也盼望这一天”。

她真的不知道会有多危险吗？她是知道的，她当然也心怀侥幸。

自己的朋友翻来覆去地和她说后果会有多严重，可吴莹却还是说，“那她们也有孩子，我看到她们有孩子，我也想有自己的孩子。”

所以该去怪谁呢？

去怪丈夫内心其实很想有个孩子，还是去怪朋友有自己的孩子？

家人朋友医生的竭力反对，大舆论下所大肆宣传的“女人应该为自己而活”，即使这些能量再强，在吴莹所看到的世界里，依然是“没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有些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你体会不到那种感受。”这是吴莹所告诉我们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论调早已过时，可在2019年的今天，女人们仍然无时无刻不在被这个气氛所吞噬。

吴莹的公公膝下不止小申一子，所以并不指望着让吴莹担起传宗接代的重任。

可别的女人都能生，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为爱的人留下一个香火呢？

吴莹在手术前打电话跟爸爸说，“我害怕”。

在生产完躺在ICU却对妹妹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她或许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

镜头中显得过于冷静的丈夫小申，在吴莹死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孩子则由姑姑和奶奶照顾。“有钱很重要，”他说，“她（吴莹）要是有钱，小时候不就可以做（心脏病）手术了吗？”

镜头中没有流下眼泪的小申父亲，在后续的采访中被问起对孙子日后的期待，他说要看孩子自己的想法，接着又补充道，“光说这个我自己想的啊，就是……想让他好好上学，长大以后，当个好医生。”说完捂着脸背过身去。

原来，比起孩子，他们更想要的真的是让你好好活着啊。

当然这些，吴莹再也不会知道了。

片子中的另一个故事来自38岁的产妇林琴，她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但依然还是希望能有个儿子。

前面两次都是刨宫产，第三胎，胎盘却长得不好，属于凶险性前置胎盘，在手术中可能大出血。

最终，林琴如愿以偿生了一个儿子，代价是摘掉了子宫。那一天，她出了一万毫升的血，相当于体内的血换了三遍。

“我们那边有一个重男轻女的意识在那里面，我们也是希望，能生男孩子最好。”

林琴说着，突然又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也是希望，比如说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也想要再有一个儿子。”

这份盼望已久的喜悦刚到来没多久，林琴想起生下第二个女儿那时的情景，又哭了起来。

重男轻女的问题早已被千万人所唾弃，可在2019年的今天，女人们仍然无时无刻不在被这个气氛所吞噬。

为什么生下女儿大家说的是“生女孩也挺好的”，用着安慰的语气。

为什么生下儿子大家说的是“真是太恭喜你了”，一个个兴高采烈。

有多少男孩子是踏着自己姐姐的尸体出生的呢？

又有多少惨遭“重男轻女”迫害的女性受害者，后来却变成了施害者，在你生下女孩的时候，告诉你“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

“其实我觉得还是做男的好，就至少不用遭那么多的罪。”这是林琴所告诉我们的。

2019年1月3日，“嫦娥四号”在月球背面实现软着陆，人类首次看到了在地球上从未看过的月亮的另一面。

可亘古至今，人类自己内心的另一面，即使是在心爱的人面前，在朝夕相处的人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够真的理解与体会呢？

片子中一直在不断重复的一句话，“女性生育权是受法律保护的”，女性是有生育自由的。

因此不管结局会有多么凶险，大家也只能规劝，无法阻拦。

可在那大大小小的医院里，躺在病床上即将临盆的女人们身上，又有多少是真的怀着这份自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