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车还在蜿蜒的山路上哐哐当当的前进,天还亮着,车厢内出奇的安静。车厢外的风刮个不停,只能刮进耳朵里,刮不到脸上,望着窗外摇摇摆摆的树,我一阵心烦意乱。对面坐着一位老大哥,睡了很久,他一手肘着脸,对着朝我的方向频频点头,嘴巴像在吃东西一样,时不时的动着。我耐不住心乱,站了起来,懒腰随之舒展开来。我打了一个哈欠,往车厢的另一头走去,记不清向前走的目的,只记得路过许多无声的人,他们的姿态也很模糊,形容不上来,我一直走,晃晃悠悠的走。
小时候我常常幻想,一个人可以背上行囊,趁天刚刚擦亮,爸妈睡的还沉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手里捏着去往未知城市的往返火车票,背包里有吃不完的泡面和面包,最好还可以有一个用来记录的傻瓜相机,拍下我独自探险时所见,回家后贴满本是苍白的墙壁。后来上大学,火车成了噩梦,睡一晚上腰疼的厉害,远途之后,整个人萎靡不振,于是,想到回家,内心也会提前上演疲惫不堪。所以当我走在长长的车厢里,漫步目的的飘荡时,想到的只有什么时候才可以到站?
忽然,一只手钻了出来,抓住我的手腕,硬生将我推进了一个封闭隔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位置应该是火车的卫生间,可为什么里面有一张缩起腿就可以躺下的床,铺着雪白的床单。来不及多想一秒,就被一股大力按压在那张床上。
拨开眼前的头发,我看到一个戴口罩的人跟着进来,坐下床边的板凳上。空间小的令人窒息,一切都很莫名其妙。 仅看口罩上的那双眼,我已知道这个蒙面人是谁了,我多年的好友老胡,一个风趣幽默,生活品质良好,久居上海的“孤家老人”。刚准备开口问这小子,却被他身披的白大褂吸引了。“喂,你穿的这是什么”,我笑着问。他也是嘴角一扬,不作回答。
紧接着他开始打磨手里的刀具,仿佛丝毫感觉不到金属碰撞的嘈杂,俨然一副屠宰的阵势。一瞬,又拿起了手指粗的针管,向上推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叮嘱我忍着点疼。外面的风刮的越来越大,树叶婆娑在渐黑的夜空下,我没有进食的胃缩了起来,难受极了。此刻我依旧摸不着头脑被他直推进剧情,针管被推到了底,很疼,片刻后我闭上了眼,只感觉到眼睛下方两三厘米处被刀具划开了大口,老胡开始用不知道是什么的工具开始大力刮着裂口里的脂肪。
他边动作边说着:“这很有可能流血不止,你要做好死亡的准备”。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反反复复……我害怕极了,身体有了火车的节奏,颤抖不止。
2.
我猛地睁开双眼,下巴左边很痛,大概是扁桃体有些发炎。明明是黑夜,我却被梦中的阳光刺到,心跳很快,我尝试平复心情,并拿起被子擦干脑门上的汗珠……
夜晚可真忙啊,现实里的人进入梦乡,拉扯着你,阻止你入眠。我努力让自己从火车的颠簸里回到现实的寂静中……
第二天的清晨如期而至,尽管最近噩梦常常光顾我的梦乡,但当时针停留在7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跟头翻起,开始忙碌的一天。
一到办公室,同事就提醒我看邮件。打开电脑,查阅了来自组长的邮件,本月选题在我们激烈的讨论下终于确定为“整容”。随着明星变脸、网红撞脸这些不间断的娱乐新闻播出后,平凡生活里的百姓也开始关注这份容易获得、可设计的美。这一期话题我们打算采访一些年轻人,甚至是学生,深入了解她们关于整容的看法。
着手准备调查问卷,然后从平台发布招募信息,很快,我们收到了100封采访申请,实习生小朋友火速筛选完同城及周边城市的报名申请后,又开始逐个联系,一一确定时间和地点。
3.
采访容易赶路难啊,在五月的天里背着笔记本电脑和笔记本,汗流浃背,心生恼意却也想着快点完成任务,于是加快了脚步。
一周内,我辗转在这个城市角落的咖啡馆、写字楼的会议室、80年代的老房子、胡同深处的早餐摊,为此我喝了无数杯冰拿铁热可可,见识了各种各样的职业通勤装,经历了一边当月嫂一边采访,也重新找回了吃早餐的习惯。
其中的一位受访者让我印象深刻,她很好看,好看的让我不想眨眼,一秒钟都耽误不得,可是我又丝毫看不出她脸上到底哪个地方动了手脚,皮肤有正常的褶皱,鼻子的挺度也在人类正常生长程度之内。她的采访进度很慢,她有时支支吾吾,甚至还会转换话题,话走偏锋,我几度想要直接提醒,却出于尊重忍了下来,当我极力回到主题时,她又说她饿了,邀请我一起吃晚饭。
晚上我还是嬉皮笑脸的坐在餐厅里。可能吃东西被分心的时候,人的警惕性会低一些,于是我得知,她右脸靠耳的那个疤,是自己用玻璃划的,然后去医院缝了针,这发生在高中毕业那年,距离现在,也只过去了两年,她正在一所艺术类大学,念大二。
我说:“这不是毁容吗?怎么就成了整容”。
她很饿的样子,狂风卷残云,盘子差不多都被清空。食物进入身体,她的故事也从她的内心中慢慢流淌出来。一个幸福的童年,有爱她的父母,只是时间久了,父亲爱上了别人,别人为父亲生了新的小孩,父亲爱着另一个小孩,顾不上自己。她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度过了她人生最重要的那段日子,长大、升学、恋爱,分手、高考。
高考结束,她牵着男朋友的手从考场里走出来,也牵着妈妈的手送她进手术室。
因为癌症,妈妈很快走了。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孤独的一段日子,只是她经历的那段日子无比孤独。很多人上大学,都是第一次离家,而她,面临的不是离家,而是没有家了。
她母亲脸上的疤,是小时候留下的,这是妈妈最自卑的地方,因为在脸上非常明显的部位,再加上父亲后来的离去,令她更加自卑,她不在家里放大镜子,出门也喜欢戴着口罩。她说她觉得母亲的一生没有那么顺利,她说最遗憾的事情是没办法陪着妈妈健康快乐的老去,所以她刮破自己脸,和妈妈一样,仿佛她还身边。
我想这样的女孩,会把一切都看的很淡吧,因为没什么可弃的,也没什么想要的。我想不到她为什么要申请采访,然后受邀见面。我不认为她这是整容,我觉得更像是纪念,所以我没有按原本的套路问对整容这件事的看法。
我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巴拉巴拉动来动去的嘴巴,突然很想扒开她心脏的小门,溜进去,像我小时候幻想溜出家门那样,悄无声息的……
4.
此刻,微信弹出一个对话框,打乱了思绪平静的我。
我拿出手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昵称,但不寒而栗。这个前几天出现在我梦里的老胡可是好久没有联系我了,想着,我点开对话框。
“小子,最近看你朋友圈照片,该减减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