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

我十三岁那年夏天,在一个巷子里杀人,我当时惊恐不已,从巷子里逃跑,独自一人进行十四年的流亡生活,天南地北闯荡,我没有一天是安宁的,我没有一个夜晚可以睡得安稳。

二十七岁这一年,我决意回到那个巷子,直面我当年的深渊选择。

我不知道十四年前我所在的城市是哪里,我更不知道那个巷子还在不在。

我循着记忆,往我感觉上的方向走去;刚开始,我惶惶不安,害怕从前的我会以某种形态出现,杀死我;到后来,我清晰意识到,唯有直面当年的现场,我才有可能得到救赎。

以下是我这段归途的描述,我没有夸大任何事实,我原本呈现事情本来的面目,为了在我年老记忆模糊时翻开,可以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摆脱深渊。尽管最后结果并不是如此。 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到那个巷子已经有好几年了,这几年,我一路往一个方向进发,沿途找工作赚路费。

我也是慢慢意识到我是一直在避开相反的方向,我依稀记得那是出逃的方向。

那个夏天,我汗流浃背,坐在马路边缘,看着对面高耸入云的建筑,恍如隔世;我记不清上一次我心平气和地观察外部世界是什么时候,或者根本没有这样的时候。

那些建筑里都是些生长得很好的人,他们或许没有被人心的幽暗所阻挠过,他们脸上是精英们特有的干净,没有一丝做作的表情,仿佛他们的脸就是他们的心。

我嫉妒过他们,想着为何是他们,而不是我自己拥有这样的生活,我当然期盼精英们的生活,像是无忧无虑。

一个生来就是精神残疾的人,如何跟那些精英比较呢,想明白这一层,我也便不再嫉妒精英们;此刻,我坐在高楼前,只是感叹建筑的雄伟,只是羡慕精英们的生活,而嫉妒,是完全消失了。

夜晚,我在一处旅馆落脚,黑暗里,我躺在床上,听着街道上的欢声笑语,我不禁无声啜泣着。很多次我独自一人,都会这样子,肩膀一耸一耸,想大声哭出来,却怎么都苦不出声。我只感觉心力交瘁。

那些鸟语花香,那些微风习习,都是离我很遥远,我深知在当中有无穷的乐趣,可我就是不能领略到里面的奥妙,或许那不是奥妙,常人就能体会到,而我不是常人,我没有常人的感觉,但另一方面,我又是如此渴望常人的感情。

我感觉要获得那样的感情并不难,可每次我就要伸手够到时,潜意识里就有力量涌现,将我拽进深渊里。每一次都是这样子,那潜意识力量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它的存在,我开始恐惧,那可能是源自基因里的诅咒。

十四年的逃亡生活让我知道,有些问题就和它和平相处,没到千钧一发之际,都不要想着解决它,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现在这种将我往后拽的潜意识就属于这种问题,由它吧,我都已经很糟了,也不害怕它来补更多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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