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发

“妈,你这有根白头发”我惊呼。我坐在妈妈的身后,手不停地翻着她头发。白头发并不是一个受人待见的东西,大家都不喜欢它。它意味着生命中的分水岭,它意味着衰老,它无声地告诉你,你已不再年轻。看着妈妈的白头发,我心疼又无可奈何,心想我妈妈就这样老了吗?

“哈?有白头发了?”她似乎也吃了一惊。

“把它拔了”耳边传来妈妈轻描淡写的声音。

“我不敢”我踌躇着,半天才轻声细语地说出这句话。我不大敢做这类的事情,平时不小心扯到头发都痛得要死,更别说这样目标明确地拔出一根头发了。我无法想象出这痛感,毕竟我从没做过这类事情,我着实不忍心下手。

“把它给我”我挑出那根白亮亮的头发,递给了她。我看着她,她捏着它,轻轻一用力,扯下来了。

“痛吗”我问。

“不痛”她答。

这是妈妈的第一根白头发。白头发,有了第一根,就会有第二根,如此递增。这是读小学的时候和妈妈的对话,那时候,爸妈没什么本事,没有正式稳定的工作,靠着几块农田,在家中务农,收入微薄,极其贫穷。爸爸靠着微薄的资金,建了两间房子,把树枝扎捆成团当围墙,厨房的屋顶用胶纸搭建,下雨天漏雨是常事,时常进水,从两间房子蹦跳到厨房,湿漉漉的地面,昏暗的灯光,灯光下的一家人挤在一张小圆桌上吃饭。一家六口人挤在两间屋子里睡觉。爸爸和大弟在隔壁屋,我、妈妈、小弟小妹挤一个屋,我一个人睡一张小床,妈妈和弟弟妹妹一起睡。我妈日日夜夜操劳一辈子,那时年纪轻轻已有了白发。我是家中最大的小孩,因为爸妈忙,所以小弟和小妹几乎都是我陪着长大的。望着四面邻居的小平楼,我家这两间小屋显得及其的格格不入。从小,奶奶就告诉我们,因为家里贫穷,建不起小平楼,村里人非常地瞧不起我们家,甚至有人想推倒这两间小屋。奶奶教导我们一定要用功读书出人头地,不要让人看不起。

我本以为我妈不在乎那根白头发,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她其实非常在乎白头发,她同大多数的妇女一样,害怕衰老。我的初中在小镇上就读,每个星期回一次家,周五下午放学回去,周日傍晚又骑着自行车赶着去上晚修,开始新的一周的学习。有次我从学校回家,刚推着车进门,就看到我妈架着镜子,低着头,翻着头发。哦!她在找白头发。我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回来啦”她抬头对我说了一句。“嗯”我应了一声,赶紧跑回了房间湿了眼眶。我们都很难过,只是我们都不说。我从来不在爸妈面前提“老”这个字。因为我接受不了他们老去,因为我希望他们永远年轻。今年寒假打完暑假工回家过年,我躺在椅子上看电视。她走向了我。

“我听说有一种洗发水”她平淡地说。

“怎么啦?”我目不离电视,发出疑问。

“洗了就可以染色,你上网帮我买一下?”

“想染发去理发店不就好啦”我回答。

“你帮不帮我买?”她又问。

我心里想着,真有这东西?一边一脸疑惑,一边打开淘宝。可我看到的都是染发剂,没看到这种洗发水。

我对她说,没有看到有这种洗发水。

“哦!没有啊!我看人家都有买到哎”她好像一脸失望。借着微弱的冬日暖阳,恍惚中我看到了她下垂的眼睑。

我安慰她说“要不你去问问人家在哪买的,你去买”

“没有就算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了。我盯着她不再年轻的背影,沉默了。

我确实没看到这种洗发水,买染发剂给她,我怕她不会弄。我也快开学了,可能我都走了,快递还没到。我不放心她自己弄。毕竟她不识字,看不懂使用说明。并且,染发剂这种东西可能会对头部皮肤不好。所以综合众多因素,没买给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开始热衷于染发。从我读小学、初中、高中到我读大学。她似乎一直走在染发的路上。我读小学的时候,她也不过才30岁出头而已。怎么就老了呢?自从读高中开始,忙着学习忙着高考,再加上回家路途遥远,基本很少才回一次家。从初中的一周一次,高一高二一个月一次,到高三几个月一次,到了大学,就变成了一年回两次家了,寒假和暑假。寒假暑假回家的天数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因此,每次回家,他们的衰老,我都能清晰地,清楚地看得见。

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刀。爸妈头上数不清的白头发,爸妈脸上日渐消瘦褶皱的皮肤,爸妈那一双越来越粗糙的双手。染发剂也遮不住的白发,抗皱产品也抚不平的脸颊,让护手霜也无能为力的粗糙。在这无情的岁月的长河里,我们再也不能熟视无睹,再也不得不接受,再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无法抵抗的父母的老去。

每次回家,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又老了一点了。但我从来不说,我想让他们觉得自己仍然年轻。我们,长大了。他们,也老了。但我,从来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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