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在农村里,大人们最喜欢的季节还是秋天。这丰收的季节带来的喜悦让人难以抗拒。什么高粱,玉米,大豆,花生,棉花,芝麻,还有家里自己种的南瓜,北瓜,丝瓜,豌豆,还有葫芦,石榴……家里,屋子里,院子里,房顶上,堆着,摊着,一片片,一串串,红的,白的,黄的,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让人看了特别舒服。
到玉米快熟的时候,母亲便经常去地里看。等到看着玉米棒子吐出青须,渐渐饱满了腰身,便可以剥开玉米皮看一下,若是籽儿长满了棒子,嫩嫩的,用指甲掐一下,能渗出香甜的汁液来;啃几粒嚼在嘴里,满口的清香——这样的玉米,掰几个带回家,剥去了皮,拣去了须,只须放在开水锅里煮上几分钟,便是一桌美味。倘若玉米再长几天,再煮熟的时候,吃起来便稍稍有些老,但也更有嚼头。小时候的我只爱吃嫩嫩的玉米,一年里只有那几天吃得到。几块地里的玉米相继成熟,却不是我盼望的情景。
不过没关系,还有别的好东西吃:花生和毛豆。玉米一般种在村北的粘土地和黄土地里,花生和豆子则种在村南的沙土地里。母亲今天去村北,明天肯定要去村南的;或者一天里去几个地方。沙地里大都种着花生,这些神奇的矮矮的植物,把自己的种子深深地埋在地下;等到收获的时候要把它们连根拔起,若不是在沙地里,种子落不了地,落了地也拔不起来。豆子们却把自己的种子高高地举起来,不像花生那么谦虚。等到快成熟的时候,一棵豆子上,叶子全都掉光了,只剩下一串串的豆荚。母亲每次去村南的地里,总要带花生和毛豆回来,也不须等到长得饱满,也要嫩嫩的才好吃。煮花生和毛豆的时候,却不是只用清水了:要放些花椒,放些盐,煮好的花生和毛豆便有些咸咸的麻麻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晚上父亲下班回来,母亲将刚刚煮好的玉米、花生和毛豆端到桌子上,再摘些家里种的豌豆和丝瓜,炒一两个清淡的菜。屋子关了灯,全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初秋的凉意还没有下来,暑气还有个尾巴。父亲照例要喝一点酒,慢慢的剥了花生和毛豆,一粒一粒地放进嘴里。我们却嫌他吃的慢,捞了个玉米,掰作两半,递给父亲说:爹,给,这个嫩。父亲说,你们先吃,我还喝酒哩。母亲说,你们别管他。我们吃到好吃的,便掰一半给父亲留着。父亲喝一会儿酒,解了乏,再吃两口菜,看看月亮上来,清辉撒满这个小小的院子,然后慢悠悠地自言自语道:该收秋了。
终于过了处暑,白天再热几下,夜晚开始有些凉,渐渐的不用上屋顶上睡觉去了。再过了白露,早上起来去地里的时候会趟一身的露水。天气再反复一两次,秋收的季节终于要到来了。玉米棒子越长越大,撑破了它由青变黄的外衣;豆子扔掉了一片片的绿叶,满身只剩下一串接一串的豆荚,燥的干干的,仿佛随时会爆开,从里面蹦出几粒调皮的小豆子来;花生们依旧悄悄地藏在地下,不过再拔起来的时候,它们也不再那么羞涩了。饱满的麻衣房子里,住着几个穿着红衣服的白胖子。大部分是双胞胎,偶尔逮到三胞胎或四胞胎的时候,我都会收在口袋里,举给母亲和姐姐说:看!
秋收比麦收要简单些,不像麦子要打场扬场。玉米花生和豆子,第一步都是要先运回家。玉米棒子要摊到房顶上晒上一段时间,等到晒的干透的时候,全家人每天晚上都会坐到一起剥玉米粒。双手就像一部机器一样,稍稍旋转,一把一把的玉米籽就从手里哗哗地流下;那时候,玉米就是这样一粒一粒从玉米棒子上剥下来的。后来村里有了打玉米机,就直接在房顶上打好了收下来。花生则要全部拔起,拉回来,堆在院子里。也是到了晚上,每个人在自己面前放一个筐,然后手里拿了一把花生,在筐的边缘摔几下,花生们便服服帖帖地呆在筐里。摔下来的花生,也要放在屋顶上晒上一阵,晒干了才能收起来。等到想吃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用沙土和了盐巴炒着吃,也可以剥了一碗一碗的花生豆,配上院子里的两棵枣树收下来晒干的红枣,再加一些红小豆,一起泡了煮粥吃,是冬天里的一样美味。豆子最简单,只需要在堆放在院子里,拿一根木头棒子去捶几天就好了。等到捶到了火候,豆子秧上便一粒豆子也不剩下。挑走了豆秧,地上便是一层一层的黄豆,往袋子里装就是了——就像夏收时装一捧一捧的麦子,就像剥玉米时哗哗下来的玉米籽,就像摔下来一筐一筐的花生——让人心里特别的踏实,特别的满足——这,就是收获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