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回家,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看起来什么也没变,但却像什么也变了,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样了。
对面仍是那两棵梧桐树,但长大了不少,竟有两层楼那么高了。两边被分别拴上了绳子,成了天然的晾衣架。
架上挂着个边缘破损起毛的凉席,还有些花花绿绿的外衣,一个圆形的不锈钢晾衣架上挂着一串褪色变形的内衣,像是动物赤裸出现的内脏。让人不舒服却又不能说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是先人的智慧,也是在细枝末节中求生的法则。所以即使在路边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家也是任凭那两棵梧桐树之间的空隙被各类可晾晒的物品填满。因为那既不会损害树什么,似乎也不干别人什么事儿,只是那一片五颜六色在风里飘来飘去的,像迷了路的游魂。
我是隔着路看的,自然看不到凉席边缘破损起毛,一切都是拜楼下的阿姨所赐,她高声大气的,任谁都听得到:“这席子边边都起毛了,还烂了,不挂被子呀?”
“凉席嘛,能用就用呗,十几年了,我也舍不得扔。”
两人的对话像以前一样清晰,带着些无所畏惧的气概。还是和当年一样,日子却像水一样哗哗的流,她们倒还是老样子,便让我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时候了。
对门儿当是姓严,因为到了饭点儿,那位母亲的嗓门儿便是隔着几条街也能听得到:“严XX,快点儿给我爬回来吃饭,一天到晚浪浪浪的,不知道饭点儿啦?”
然后便能听到来自楼下人家的呼应:“张XX,浪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回来吃饭?”
这便如暗号一样,两边算是交上了火。
“你们的饭也好啦?”
“好啦,鬼娃子天天浪浪浪的还没回来呢。”
“我们那挨炮娃子还不是。”
“你们家中午吃啥呀?”
“摘了点儿豆角,做了蒸面条,你们呢?”
“天热,买了点儿馍馍,昨天买了南瓜,煮点儿南瓜稀饭。”
“现在的南瓜好吃不?”
“还可以,那个王老五在路口卖的,吃起来还挺甜的。”
“那我下午也去买一个去。”
“热天嘛,别的也不想吃。”
“就是的,热的要命。”
“你快点给我爬下来,再往上爬,我打死你!”
“快点儿给我滚回来吃饭!”
于是,孩子们在各自母亲的注视下朝回走,交流也宣布告一段落。
我们却清楚了解了两家的伙食。
当年我们是搬到这儿来的,一家人都不善交际,所以楼上楼下的便不太熟。但是二楼阿姨是个自来熟,几次上来坐坐,没怎么的,倒像是很熟了一样。于是今儿给一把豆角,明儿给一把韭菜的,虽说是给的,我妈却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便要过几天买些水果送下去。还不能说是专门买的,要说是买多了。因为这种交际要支使个跑腿的,我自然无法躲过,便要次次去忍受这份尴尬。我妈总以为孩子脸皮厚,无所谓尴不尴尬,却不晓得我也是脸皮薄的,每次都站在门口傻笑,还要接收一些无法拒绝的“回礼”。这样一来一去的,两家倒也是熟起来了。
不过时间倒是过得快,我渐渐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一年在家住不上几天了,近几年甚至都不回来了,有时候回来一两个天急匆匆的,倒是谁也碰不上了。
今年有空,回家住些日子,还是夏天,外面的柏油路都烫脚,白天就不怎么出门,只是晚上出去溜溜弯儿,几天了也没见过邻居。不过倒还是能听到两家人的对话,隔着窗看看,也不敢贸然插话,主要是怕没有那么大的嗓门儿,便只好作罢了。
今天下楼去扔垃圾,不料正好碰到了楼下阿姨,猛的见到了,两边儿都愣了一下。
“阿姨出去啊?”还是我先开了口。
“是啊,出去转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几天了。”
“哦,那过几天就要走吧?”
“没有,这次要多住几天呐。”
“那好啊,没事儿上我们屋里玩。”
“行啊,阿姨闲了也上去玩。”
到这句客套说完,邻里间基本的礼仪便完整了,我俩便互相笑笑,分开了。
“几年不见,姑娘长得是真快呀!”
我隐隐听见阿姨这些这句自言自语,想到刚才那略显疏远的客套,竟有些难过了。
是啊,当一个人成长到一定年纪,身边人同你的交流便自觉而自然的转化成了成年人的模式。这模式因为固定而老套,所以轻易便可上手。上手后便自然有了一定的公共社交距离,阿姨也再不会不顾我的不情愿,非要把我拉进她家里,给我手里塞上两个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