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离开糖果屋的那一天是 7月10号,夏至,微雨。那一天,是我生日。
那天之前的每一天,我都住在糖果屋里,那是一栋带阁楼的二层小楼,我给它起了个雅致又复古的名字——听雨阁。
我家屋顶由削成瓦片状的巧克力层层铺设,四周墙壁则是用最坚固的压缩饼干做筋骨,再图上厚厚的白色炼乳。屋子里的每样陈设家具全都是各色糖果浇筑而成的。
每当炎炎夏日,糖果屋就会被炽热的阳光蒸出浓郁的奶香味。当然啦,为了对抗严寒酷暑的侵扰,在整栋房屋的最外层还喷了一层无色无味的保护材料,这样,我家的糖果屋就能年复一年地屹立在风雨飘摇中,就像最衷心的卫士。
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大我两岁的姐姐住的房子是糖果屋的事儿,只有街对面住在饼干屋里的杨叔叔知道。当然,他的秘密也只有我们知道。
我必须说一说我的卧室,我让爸爸在屋顶开了一个大大圆圆的天窗,每天晚上,我都要平躺在软软的蛋糕床上,隔着厚厚的透明蜂蜜窗和路过的星星调皮地眨眼互望。
最有趣儿的还是下雨天,眼看着雨滴噼里啪啦地向自己冲过来,便不由得抓紧了被角,尽管我知道它们进不来,可每次还是会心头一紧。然后,快速阖上眼睛,细听数不清的小雨滴在蜂蜜窗上嬉戏散步,那声响动听得什么音乐都比不了。
还有悬在餐桌上方的吊灯,特别得你想都不敢想,那是个特制的超级大灯泡,大得你想都没想过。每当夜幕四合,我和姐姐就会抢着点亮它,顿时,黄晕的光线柔柔暖暖地洒满整个餐厅,连食物都像施了魔法一样熠熠生辉,美味的样子让人禁不住直咽口水,可那画面又温馨美好得让你不忍破坏,真真是甜蜜的折磨。
我就这样幸福地守在美妙的糖果屋里,一直到18岁生日。那天午后的阳光炽热得让人不敢直视,河水和时间被空气里一波波的热浪冲击得忘记了流动,鸽子懒懒地站在屋檐的阴影里躲避着酷热,饼干屋里的杨叔叔趴在窗口痴呆呆地盯着地上一片被晒得卷了边儿的叶子,可怎么看也还是一片。
唯一不肯安静下来的就是声音——蝉的不知疲倦的鸣叫、收音机里时断时续的评弹,还有街上隐约的冰棒的叫卖声。可怎么听,那些声调都像是在颤抖。
就在一切都昏昏欲睡的晌午,我吃过妈妈为我亲手制作的世界上最最香甜的草莓蛋糕,便不情不愿地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还有同样沉重的心情,踏上前路渺茫的光怪陆离。当我关上家门的一瞬间,我也把自己单纯美好的年华和蓬勃灿烂、发着光的往事也一并关在了门内。
在吵杂的车站,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琪和霖冲上来狠狠地抱住我。我们仨像小动物一样呜咽,渐渐湿了彼此的领口。坐在绿皮火车的座位里,我细细摩挲着霖用一个夏天织好的蓝色围巾,温暖又惆怅,不觉潸然落下泪来。
有些人,有些感情就是这样,即便分离,即便再难相见,仍会彼此牵挂、彼此祝愿。
大学里的日子晃晃悠悠,度过了最初的新鲜,便是乏善可陈的按部就班,时间在浑浑噩噩的无聊中匆匆溜走。慢慢地,我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莫名其妙的笨、与众不同的快乐,还有不被理解的悲伤。
和同学、室友在一起的时候,我把自己伪装得像个永远长不大的没心没肺的孩子。可是,在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虚无又哀伤的灵魂。一次次与众不同的瞬间的积累,越来越深地刺痛我,却并没人注意到我眼底的那抹哀伤,孤独落寞,难以名状。
我累了,累得连呼吸都变成一种负担,我开始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发呆;一个人去校园对面阴冷的林荫小路漫步,一个人在某个寂静角落怀想千里之遥的糖果小屋,有时还会设计一个永远都不会发生的未来。
我落寞的一面从没被人发现过,直到一个秋雨绵绵的寂寞午后。那天,我没和丁丁(我在大学遇到的最好的朋友)去食堂吃饭,谎称有急事要出去,其实,我只是找了个没人的教室,一边傻乎乎地啃指甲一边想着糖果屋里的美好日子——在细雨潇潇的清晨,雨丝间飘来槐花香,我和姐姐在雨里疯跑,笑声漾过山坡;在清风徐来的午后,风将天空擦成一整片没有任何锈迹的蔚蓝,我和霖手牵手在蔚蓝下小声说大声笑;在无云的傍晚,我独自无忧无虑地嚼着棉花糖趴在糖果屋的窗台上看着红润的夕阳,看着离群的孤雁,看着四季与我默默擦肩。
我想啊想的,不觉笑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