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家在江南的一个小村里。说是家,其实在村里已经没有很亲的家人了,寄居在远房的堂叔家里,只是为了参加几场祝礼。
一直觉得我们家乡挺有文化的,祝礼就是祝福礼的意思,很有古风感是不是?乡下的祝礼,一般都安排在腊月或者正月,一是趁过年有现成的菜肴,二是因为长年在外打工的人们这时都回了家。所以整个腊月和正月,乡村都会沉浸在鞭炮的浓浓火药味中,再加上腊鱼、腊肉的香味,就混成了乡下特有的年的气息。
第一场祝礼是小表妹的十岁生日。席开八桌,没有什么稀罕的菜肴,不过气氛很热烈,觥筹交错间,醉倒了几个青年壮汉,于是,笑的笑,唱的唱,起哄的起哄,再加上几星雪花凑趣,倒也热闹。而最开心的,则是孩子们,他们围着小寿星猛叩她的“暴栗”(就是用手指敲小表妹的头。)这是习俗,过十岁生日必须要叩额头的,据说这样就可以平安长大,不知道有什么科学道理,反正我小时也是被叩过的。小时候我也很喜欢参加这样的祝礼,因为可以名正言顺地打人还不会被责备。几个平时和小寿星有隙的小家伙,估计和我一样有阴暗的心理,所以下手狠了些,疼得小表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奶奶赶紧走过来,抚着她的头说:“小乖乖哟,哭不得的,越叩越发,没有人叩你的头,你么样长得高,长得大捏?”得,为了长大,孩子你就忍着吧。
第二场祝礼是一场嫁礼。江南小镇,流行抢亲习俗,天亮之前必须赶到女家。鸡叫三更,迎亲队伍已到了门前。鞭炮放了一箩筐,新郎的嗓子也“爸爸、姐姐、阿姨。。。”的喊哑了,却仍叫不开新娘家的房门,里面只顾嚷叫要红包,可怜新郎的红包早已在前几道关卡前已经发完,到哪里再去找?有个毛头小伙子叫三毛的,一时气起,高叫:“红包来了,快开窗户。”一边点燃一个二踢脚,往打开的窗子里扔去。只听里面一片女子的惊叫声,那些都是新娘童年要好的女伴,也就是城里所说的伴娘,已经陪伴了新娘整整一夜。几句乱骂声过后,房门随之洞开,为首一红衣服女子,一把拉住三毛,说:“就是他!”随之三毛就被拖了进去。须臾,只听房间里惨叫连连,吓得外面的人一阵寒噤。过不一会,三毛被推了出来,只见他满脸被涂黑,只剩一双小眼在眨呀眨,活似小鬼,一干人大笑不已。伴郎们急忙拿纸巾帮他擦,却是越擦越多,原来那黑是用猪油和锅底灰调成的,不用热水洗洁精洗几遍别想搞掉。
众人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村长的面子大,帮忙说了几句好话。迎亲人等才被放进了家门。刚一进门,新郎的脖子上就被套上了一条脏兮兮的草绳子,这个叫“狗圈”,象征新郎被套牢了,再也跑不掉。众人进屋坐下,有妙龄女子送茶水、面条上来,几个人正是饥渴,喜不自胜,张嘴就吃喝起来,“啊!”有人大叫起来,原来那面条下面,是满满的一碗红辣椒,吃的人立时涕泪交流,咳嗽连天。再看其余几人,也是面部扭曲,苦不堪言,原来那茶水是极涩的盐水!接下来还有整蛊多多,就不一一赘述了。反正最后迎走新娘的队伍中的众兄弟,一个个红鼻子绿眼睛的,甚是难看。
这样艰辛的嫁礼,其实是代表父母在说,娶个新娘不容易,且行且珍惜。
第三场是一场婚礼。白天娶回来了新娘,晚上要喝团圆酒,八个已“昏”妇女,要儿女双全的,再加上新郎新娘,共是十个人一桌,象征十全十美。因为我在外工作,又生的是儿子,也在被邀请之列。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十个人团团围坐,身后则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备注:少儿不宜,不许参加,没有结婚的女孩子也不许旁观。)首先是三嫂开了头炮,她夹起两个丸子,送到新娘的碗里,一边送一边说:“圆子圆子圆又圆,生个儿子家团圆。妹子,你喜欢吃圆子不喜欢?”新娘不作声,昏暗的灯光看不清她羞红的脸。旁边的人大声叫嚷着:“喜欢不喜欢?快说呀!”新娘扭捏良久,终于蚊子似的小声说了“稀饭”,众人也乐得哈哈大笑。我看看两个丸子,再想想其中的寓意,也不禁乐了,家乡果然有文化,连启蒙性教育都表现得这么文雅。这时,二妈站了起来,起身从凳子底下拿出了撮箕和扫帚,递到了新娘的手中,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又是个什么讲究?“把三爹叫来。”(三爹是今天新郎的父亲。)几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伙子忙不跌地跑出去,不一会,就连拉带拽把三爹押了来。二妈对新娘说:“好媳妇,快把撮箕和扫把给你爹。”新娘正欲伸手,二妈又说:“慢点,跟我说,爹,请你老扫灰。”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等着呢。新娘也明白过来,急忙收回了手,可是众人不依,将三爹推上前,非让他去接。一时间,哄笑连连,好不热闹。
最原始最简单,反而最快乐,这几天,我就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