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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宝坐在病床上发呆，妻子坐在床沿上，二女儿打来电话询问病情，刘金宝一把夺过妻子手里的电话，对着电话喊：“不用来看我，也不用你来伺候我，把钱打过来就行，又没钱了。”接着就伸手把手机给了妻子，在床上躺下。

妻子使用的手机是部老人机，声音很响，里面传出二女儿的声音：“我明天就把戒指卖了。”

刘金宝今年正好60岁，是供销社的下岗职工，刚刚办好退休手续，发下工资卡就可以领退休金了。妻子李秀英比刘金宝大两岁，年满60周岁的农村居民每月会领到养老钱。李秀英已经领了两年了。

四个孩子都已经结婚成家，两个女儿随自己男人在外地打工，两个儿子也常年在外打工，最近家族里有位老人去世了，小儿子从外地回来帮忙吊唁，看到蔡天宝肿得浑身皮肤发光，脸像个冬瓜一样，眼睛成了一条缝。

小儿子向自己的母亲询问父亲的情况，李秀英絮絮叨叨地说，“他已经肿好几天了，最近又常常拉肚子，大便都是黑色的，还呕吐过几次。没有力气，天天睡。”小儿子想到父亲在宴席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呕吐完接着喝，立刻就吼了起来：“身体都喝成这样了，还那么没命地喝。”

“怎么不是呢？每天早晨起了床，饭都不吃打开酒瓶就喝，都是对着酒瓶喝，吃饭的时候喝，不吃饭的时候也喝，像喝凉水一样，看见酒瓶就要喝两口。”

小儿子和李秀英把蔡天宝送到医院时，蔡天宝两条腿像两根面条，软软乎乎地被小儿子挟到了病床上，躺在床上呼呼喘气，像一只得了痨病的公鸡，嗓子里呼噜呼噜响。

李秀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碎碎念：“你说这么好好的一个人，死了不可惜了，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天天酒瓶不离手。”

“滚一边去，怎么那么多话！”刘金宝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天天让我滚，我前脚走你干嘛后脚就去找我！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不跟你过了。”

刘金宝的火爆脾气，和李秀英的唠唠叨叨，两个人每天的战争从早上睁开眼醒来就开始了。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胃出血，肌酐高到一千多。肌酐是衡量一个人肾脏功能的最主要的指标，正常人的肌酐值是106左右，也就是说，蔡天宝得了胃出血和肾衰竭。

肾内科的医生请来消化内科的医生来会诊，为刘金宝制定的治疗方案是先禁食治疗止住胃出血，再去除肌酐判断是慢性肾衰还是急性肾衰，如果是慢性肾衰的话，他以后就得坚持透析治疗了。

小儿子挨个给哥哥嫂子姐姐们打电话，几个人开始凑钱，子女们心疼自己父亲生病受罪，又不免抱怨父亲不争气。

2

供销社里的营业员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地位很高的一种职业，农村乡镇里往往只有一家供销社，刘金宝在当年也是风光无限，常常在妻子面前吹嘘，女人们见到他如何两眼冒光，并且加上他爱喝酒会交际，还结成了一帮帮要好的朋友。刘金宝认为，男人不抽烟不喝酒就不是男人。

吃商品粮的人在农村没有耕地，家里只有李秀英和孩子们的那份地，刘金宝下岗后没了工资，但酒是照样喝。

别人家一两年也喝不出个空酒瓶，李秀英经常拉着自己家的地排车到废品收购站去卖家里的空酒瓶。后来连刘金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每喝完一瓶酒，就到屋后空地把酒瓶摔碎。

李秀英无意中发现，自家屋后有坟头一样一大堆碎酒瓶时，才注意到最近家里没有空酒瓶了。

邻居几个凑在一起喝酒聊天时，刘金宝看见必然会凑过去，他喝起酒来没完没了，喝醉了说胡话骂人。

喝醉回到家吼妻子骂孩子，孩子们说，父亲经常这样，孩子们总是担惊受怕，精神紧张，上课就没办法专心学习，四个孩子早早都辍学外出打工了。

李秀英无数次在寻思怎么去死，是跳河还是喝农药，每动了这个念头，一想到孩子们没了娘该是多么痛苦，就又动摇了。

两个人下地干活，总是不在同一块地里，各自干各自的，到一起就是吵架。

3

医生使用了利尿剂，刘金宝频繁地上厕所，每去一次就从口袋里摸出两根烟，到厕所里一次抽完。

二女儿卖掉了戒指，其他孩子也尽力凑钱给父亲治病。一千两千的钱断断续续打到小儿子卡上。

医生给他们讲，要戒烟戒酒，戒掉不良生活习惯，按时吃药，心情愉悦。别的话刘金宝没有记住，只记住了“老人自己身体健康了，才是对子女们最大的贡献”。

几天的治疗后，身上消了肿的刘金宝也可以吃饭了，除了时不时地吼几句李秀英之外，更喜欢看着窗外发呆。

孩子们小时候看到自己发酒疯，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邻居们嫌弃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热嘲冷讽，自己以前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现在想起来才感觉到不舒服。

成了家的子女们在外挣钱，刚够得上一家老小的花销，老婆跟着自己没给过她好脸色，自己生病了，一家老小担惊受怕，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娘，拿着拐杖敲碎过自己的酒瓶。

刘金宝摸出口袋里的香烟，攥在手里，团成了一团，越团越紧。暗暗下决心，回到家将是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