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城,在大明镇的东南,那里曾是辽的中京大定府,也是金的北京大定府,“大宁”是明代的叫法,你要在当地去打听它,未必会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但你要去问大明塔,就很少有人不知道它了,因为它就远远地立在那里。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顺路听上几个,关于那塔何其灵验的真事儿回来。
如今的大明镇属赤峰市宁城县,从赤峰到这里,也是要坐到宁城的班车,大概2个小时的样子。那是2002年吧,我去过一次,是12月份,也巧了,去过几次赤峰都是在12月份,那次是第一次。想着到赤峰要去辽中京遗址看一眼,就又找个折去了宁城,当然了,中间正好路过大明塔、大宁城、大明镇。
大明塔在大明镇南,因而上车时售票员就跟我说,过了大明镇就得提醒她,因为不会有人在那里下车。
她让我提醒她,可我又怎知道到哪才提醒她呢,于是只得怕售票员忘了,就问了她几次。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快到时,售票员还未发话,倒是身边的几位乡亲争相告诉我,“塔到了”,并指给我看。
车停下时,那辆热闹的车子也瞬时安静了下来,我在全车人的注视下,抱着鼓囊囊的背包,猫着腰,扭动着身体,笨拙地跨过塞在过道里的大包小包,就仿佛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我肩负着一个神圣的使命,因而即便是隆冬腊月也要准时赶赴到那座神秘的塔下。
临下车时我尤不放心,有些不好意思地又问了遍售票员,“是大明塔吧”?我几乎得到了全车人齐声的回答,“是,是”。那一时间,我真想回头大声地向那些朴实又敬仰的眼神宣布,“真不好意思,别看我拿着数码相机和望远镜,但我不是科学家,也不是考古工作者,我也只是个来错了季节的游客,而已”。
果然有一座塔,一座标准样式的辽代砖塔,正傲然伫立于辽阔苍野之上的远方。那时低低的浓云在上,枯寂的荒野在下,晦暗的天地间,被轻细如粒的雪灰蒙蒙地填塞着。
身后的小巴车卸下“大专家”后欢快地窜起,带着满车猝不及防的“诶呀”声奔向了灰蒙蒙的另一个远方。那车远去后,这个世界更静寂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我带上羽绒服风帽,为了护住耳朵还拉紧了下边的风绳,打扮得自己就像来到了北极,而后哈了哈还不大适应这里零下十几摄氏度的那双手,无奈地看了看已然远去得只剩下一对儿尾灯的那辆小巴车,而后隔着荒原默默走向那座塔。
远远的几只乌鸦,不知何故从田地中恬噪而起,像灰暗的天际线上扬散的几张黑色的纸片,不久那几张黑纸片朝着不同的方向悄然落下,又隐匿无踪,它们似只为了告诉路人,这隆冬的大地上还依旧守着生灵,而你,并不孤单。
大概是看到小巴车停下,又下了人,两个骑车的妇女从后边追上我,争着问是要去那座塔吗?我说“是”,但有些懵,以为这个地方也有导游来拉客。
她们埋怨说等了一个上午也没人来,说要去吃个晌午饭了,人倒来了。我才明白她们是景区管理人员,不过马上心头一紧,想着运气这么差,人家中午还要关门,忙嬉皮笑脸地央求,“都怪我来晚了,您踏实回家吃饭,我一人进去,保证不乱写乱画,不乱拆砖头,爱护一草一木,还不随地吐痰”。这些花言巧语看来很受用,她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咯咯笑着挤在一堆讨论着,最后年长的那位一边用手捂着还要继续咯咯笑的嘴,一边传达了一个还算严肃的正式结论,那就是,不收我的门票了,“你自己进去吧”。
到这里,我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又试探着问,“要不您把钥匙也留下,我帮您守着,只许进不许出,等着您回来卖门票”。她们又挤在一堆咯咯笑了五分钟,我只能傻呵呵地看着她们笑,也不便打扰。而后她们和我说,“哪有人来”,说完显然又找到了新的笑点,又要挤在一堆笑,不过这回还好,大概是自己也觉得笑得太过悠久了,这回需要忍一忍了,因而依旧捂着嘴笑着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秘密。
“门开着呢,进去后掩上,就行了”
那个所谓的院子,就是围着大明塔而建的,由于那塔的高大,而使得院墙显得近似于无的低矮。
那塔是密檐式实心砖塔,有八面,需要仰视的莲花宝座高高在上,其上是塔的基座,同样八面,代表着八大部洲,分别浮雕着掌握各自一方的观音像,以及陪伴着观音的金刚力士与飞天,各个不同,但都甚为传神。再其上是十三层檐,塔高80余米,仅就高度来讲,据说在古塔界中排行第三。也还有数学好的专家为它算过体积,按这个指标来说,它就可以令人满意地排行第一了。
喜欢辽代古塔的挺拔俊秀与俭约凝练,它的风格却也和我非常熟悉的北京天宁寺塔很相像。但天宁寺塔只有57米的高度,远比不上它的巍峨,当然就体量来讲更比不上它的雄伟。就时间来说呢,天宁寺塔建于辽天祚帝年间,听这皇帝的谥号,也知道这个王朝差不多大限将至了。而大明塔不同,建于辽圣宗统和年间,那是大辽国气度非凡、如日中天的黄金时代。
单说这个辽圣宗,您可能不大了解,而要说起他的老娘,那就如雷贯耳了。他娘名叫萧绰,又名萧燕燕,对,没错,就是评书《杨家将》故事里的那位,恨得人牙痒痒的老不死的萧太后。
其实差不多整个统和年间,都是由萧太后来摄政的,而也正是在这一时期里,历史上真实地发生了对中原汉政权以及汉文化影响意义深远的,两件大事情。其一是统和四年,宋太宗第二次北征伐辽失败,西路军主将杨业被俘,绝食而亡;其二是统和二十二年,辽圣宗受萧太后之命南征伐宋,并最终与宋真宗签订了澶渊之盟。
第一件大事情,雍熙北伐的失败,就战略上来讲是大宋朝在最好的时间里没有取得最好的战果。宋军没能攻取幽云十六州,使得北宋在北方无险可守的情况下,从战略进攻转向战略防御。而就故事性来讲,这个失败倒给我们留下了可歌可泣、又脍炙人口的《杨家将》的故事,也留下了中原汉民族对那个大辽国永远传唱着的仇恨;
而第二件大事情,檀渊之盟的签订,倒像是对《杨家将》精神意义的否定。和平的到来并不意味着打倒对手才能得到,有的时候通过购买,也能更容易地实现,只是这种方式不好对子孙传扬罢了。
檀渊之盟,北宋用不及战事军费的百分之一做岁币,缴纳辽国,这不但有效地抑制了辽国军事膨胀的野心,也为他们国家的运营提供了必要的经费。其后百余年,宋辽之间再无大的战事,檀渊之盟,宋人用看似屈辱的方式换得了,杨家将们前赴后继可歌可泣但却终未能得到的,那个和平,这不觉让人为历史唏嘘感叹。
檀渊之盟后,“和平”真的成为了宋辽之间的主旋律。为了方便接待每年南来的大宋使臣,也为了方便接待辽国皇帝“四时捺钵”的南巡活动,当然更主要的是,辽国得到岁币有钱了,也想要展现自己国家的富强,辽统和二十五年,公元1007年,辽圣宗下令修建辽中京。
一般认为,大明塔是和这座塔下的城市——辽中京一起开始修建的。只是这座城市第二年就建成,而这座雄伟的塔要等九十年后,寿昌四年,公元1098年才建成。
而丧失了强大的对手,契丹辽国的这朵文明之花也未能长久地绽放下去,没有了萧太后的铁血,也泯灭了狼性的契丹人,在这本该就是狼的舞台上,也仅仅又挣扎了百余年的时间,就被东方崛起的女真人所驱赶,几近灭国而被迫西迁。这座契丹人耗费心血建造的,展现国家富强的都市,也最终成为了女真人的战利品。
年长的女管理员吃过晌午饭先回来了,没有了她的女伴在身边,人也就严肃得判若两人了。她见我还在,就过来问我要不要去看契丹博物馆?如去,她去拿钥匙开门。
那时所谓博物馆不过是捋着墙边的一溜小平房,看这里的荒凉景象,我也能想见里边大概的模样,不过是立着展板,连环画一样讲上几段故事而已。我把我想的直接跟她说了,她也不反驳,更直白地说“差不多吧,也没什么大意思”。
与那个博物馆相比,我更想抓紧时间去看看那个“辽中京遗址”。我问她,她依旧直白,“院子后边就是,不过也没啥了,就剩下三座塔了”。
她送我出了院门,然后指点着告诉我怎么去到小塔和半截塔。
“半截塔很远的,你若还要赶到宁城的话,可得留神时间了。” 说那话时,她冁然而笑,这让我又想起了一个小时前所见到的,无拘无束、自由肆意的如花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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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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