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是真的过不去了。
时间,就像一双无情的手掌,揉碎了我的心。我从不哭泣,即便是五年前事业毁于一旦时,我都没有这般绝望。可是此刻,我仿佛能感受到泪水在我的眼眶上的重量,感受到泪水滴落在地毯上的声音,那么重,那么刺耳。
在这深夜里,我坐在和她最爱在一起聊天的小桌旁,一个人默默的落泪。我分明知道她得了绝症,分明知道她在瞒着我,分明知道她将要离开,只是不想让我难过,可是,我却得装作若无其事。因为,我也和她一样,不想让她难过。
我看着她做着和以往一样的事情。早上,我在远处默默看着煮着咖啡的她,还是往常的模样,秀丽的黑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白色的衣裙拂过桌台的一角。这番景象曾经是我最爱的,我一度想到就这样以为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吧,只是我想的太多,她还是拥有健康的身体,永远不会离我而去。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因为,我无法无视她瘦削的身躯,和沉重的咳嗽声。
她还是说出了,她计划对我说出的那句话:
“炎,我想一个人去旅行。”
“你要去多久?”我装作刚刚知道的样子,但是心已经坠落到深渊。
“一年,一年过后我就会回来。我只是想念从小带我长大的阿姨了,很快就会回来。”
“好吧,那…快去快回,我…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我强忍着自己的泪水,不断告诫自己要用平常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是我的心正在不停的抽泣,几乎快要控制不住。
她听到我的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谢我没有过多追问。紧接着,她开始收拾行李,我在一旁帮忙,她欢天喜地的跟我诉说小时候是如何在阿姨身边快乐的长大,阿姨的家乡是多么美丽,气候多么宜人,想要我安心。我希望能遂了她的心愿,所以一直小心的附和着,忍着眼泪苦撑着。
她没有让我送她,说她最不喜欢离别,我答应了。但是,别说送别了,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去旅行?我怎么可能舍得她离开?即便她要去天涯海角,我也会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没有她的生活,就仿佛世界都空无了,只剩下那少之又少,只够维持生命的氧气,几乎让人窒息。
我早知道她不会去她的阿姨家,而是来到那个城市。
我总是在远处她发现不到的地方看着她,看着她脚步日渐迟缓,以至于走几步便要休息,像个已到迟暮之年的老人。从前的她,是那么活泼开朗,走在路上想到开心的事,就会忽地跳起来,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可是现在,我这样看着她,想着她,几乎痛得快要发疯,痛得不知所措,却只能保持沉默。因为我知道,除了就这样跟随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几天以来,我陪她走过了存着我们记忆的每一个角落,直到那最后一个地方。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还是那幢大楼,却已经换了牌匾。昔日的那个莽撞的男孩,也已经蜕变成成熟有担当的男人。只有她,还是那温柔如水的模样。
渐渐的,我看到她体力不支,不断的咳嗽着,我很想去搀扶她,却还是停住了步伐。她走到楼前的台阶前并坐了下来,将头深深的埋在胳膊中央,似乎是在回顾着我们往事。
那时候,我一心想着干出一番事业,在朋友的推荐下来到了这里,投资了一家刚刚起步的公司。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不料却被人欺骗,我的全部身家都赔了进去。当我刚刚得知这个灾难时,我就坐在她现在坐的那个台阶上,面对着滚滚的人流和车流,忽然想要冲进其中,让他们带走我的灵魂。好似被怒火灼烧的心,使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几乎都要站起身来实施我可怕的计划,但就在这时,她,出现了。
她握住我颤抖的手,凝视着我苍茫无力的眼睛,然后趴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对我说:“不要怕,即便全世界都离你而去,我仍然会陪伴着你。”我再也抑制不住我郁积在心中的,时时刻刻鞭打我的痛苦,将她用力的抱在怀中。在那一瞬间,我突然间释怀了许多。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我,只要她还在我的身边,我便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在这五年里,我努力的工作,努力的生活,如今,终于做出了点成就。可是,她却要离我而去。日渐消瘦的她,努力的维持着谎言,真的好辛苦。有多少次,我多希望她能看出我已经识破了真相,不要以为保留才是宽容,因为这样只会让我更痛。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宁愿没有这五年里积累的财富,只有我和她,我们简单的相守在一起,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相依相偎。对于我而言,如果没有了她,那些财富便都化作了尘埃。
我,终究是过不去了。
夜幕降临,车流与人流渐渐淡去,只剩下坐在台阶上的她和远处的我。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噬骨的痛,我要走到她的身旁,为她做最后的事。
当我走近她时,她已经沉沉的睡去。我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如往常她陪伴我在办公室里加班时那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到她苍白的脸,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时间如果就此静止,那该有多好,我留恋她的头发抚摸我的脸颊的感觉,留恋她的温度。
“炎,是你吗?”
“是我,雪。我在这里。”
“这一定是梦啊,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到你。没想到,在我临死前还能看到炎…”
“这不是梦,我的确在这里。”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脸上,让她感受到我真切的存在。
她的手一直,一直抚摸着我的脸,不肯放下。我也一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希望留给她的是一个笑脸。最后,她放下了手,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
我看着她,看着她不曾改变的容颜,看着她又沉沉的睡去,仿佛又感受到了眼泪在眼眶上的重量,和泪水落在地毯上的刺耳的声音。
她是冬日里零星飘落的雪花,而我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也许我们注定是不能相融的,是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