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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五期：（5）作家

我跟鬼王差点就成了同事，如果我们没在一起观看皇马和巴萨的那场比赛的话。

那是一个夏夜，我们在烧烤摊上撸串喝扎啤看比赛。当我为巴萨失球惋惜的时候，鬼王却在高喊干杯。那时我才知道他是皇马球迷。我们大打出手，我绝不会跟一个皇马球迷共事。于是，我成了小说家，而鬼王成了魔鬼最得力的助手。

在一个午夜，鬼王找到了我。他依然穿着当年撸串时的那件黑色风衣。

他说：魔鬼大人有篇小说想让你看看。

我说：小说呢？

他说：在地狱里，那小说带不出来，得麻烦你跑一趟了。

我开着已经油改气的二手夏利上了高速，前往地狱之门。

鬼王：还记得通往地狱的路吗？

我说：当然。午夜12点在高速上超速行驶，就能看到地狱之门，如果那也叫门的话。

鬼王：你这车真能开到144迈？

我说：不，我要开到169迈。

我把油门踩到底，加速三分钟，反复尝试了几次，把车速控制在169迈。13秒后，地狱大门出现在我的前方。虽然那里叫地狱之门，但并没有一扇可以打开或关闭的大门。准确来说，那只是地狱的入口。

道路崎岖不平，我的破车吱吱吱地响，好像马上就要散架。不过，更可怕的是，我的后备箱里还装着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气罐。如果我跟鬼王就这样被炸死，我们一定会成为天地间最大的笑话。鬼王坐在副驾驶上，一脸严肃，显然并没有为我的破车担忧。

他说：你说魔鬼大人为什么要这样设置地狱之门？

我说：午夜12点，高速路上144迈12秒，或者169迈13秒？

他说：我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说：说不定他曾经是个喜欢开方的数学家，现在他是作家了。

鬼王笑了笑，没有说话。地狱里的灯忽明忽暗，有些诡异的气氛，但我只感到了晃眼，好像开夜车时前面有人不停地跟你会灯。地狱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原来的地狱取消，改成了三个大厅，呈正三角形排布。三个大厅分别是时间、地点、人物。至于原因，我想大概是魔鬼大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作家。

在时间大厅里，你的时间会被打碎，变得不再连续。你会出现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时间里，在那里你需要将自己的时间重新粘合。这件事情对有的人来说很简单，但对有的人来说却很难。有的人一直没从时间大厅里走出来，因为他一生都未曾专注过。

当你聚精会神的时候，时间是连续的，不会被打碎。时间的裂痕出现在你走神的时候，魔鬼大人沿着时间的裂痕将时间打碎。分心越多，时间裂痕也就越多，产生的时间碎片也越多，粘合就需要更多的时间。你在粘合时间的时候走神，会继续产生时间碎片。那样你将永远无法走出时间大厅，除非你学会聚精会神。

你学会了聚精会神，走出时间大厅，沿着一个甬道，朝逆时针方向走到正三角形的另外一个点——地点大厅。进入到地点大厅后你会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观察过生活。你回到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到你曾经看过的，经历你曾经经历过的，但你无法看到新的东西，也无法感受新的生活。魔鬼大人是个偷窥狂，他把你的生活全部拍摄了下来，然后邀请你一起观看。

你要做的事情是，把你生活的地方粘合起来。粘合的材料就是你那一帧一帧的回忆，不，是魔鬼大人帮你记录下来的全部记忆。除非你真正观察过生活，不然你永远无法还原一棵树、一根草。幸运的是，你是个认真生活的人，你成功地将地点粘合。

你离开地点大厅，进入正三角形的最后一个点——人物大厅。在这里，你的自我认知受到考验。从时间和地点大厅出来后，你已经厌恶了回到自己过去的生活，一遍又遍地观看自己的曾经，然后像个小学生一样，拿着胶水把它们一片一片粘起来。

幸运的是，魔鬼大人是个有趣的人，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在人物大厅里，你开启第三人称视角，看到别人眼中的自己。但是，别人不是所有人，而是与你有关的人。你学会用别人的眼睛看自己，但你并不是来旅游观光的，而是来完成任务的。你需要在他们的帮助下还原一个完整的自我，将自己重新粘合。你从别人那里得到一块或者几块积木，那是你的材料。

如果你是一个真正审视过自己的人，在进入大厅之后，就会获得一大堆积木作为奖励，那是你应得的。你只需要从别人那里找几块你没有的，任务就完成了。鬼王说，曾经有个人进入人物大厅的时候，他的积木就已经搭好，他直接从大厅穿了过去，进入正三角形的中心。

正三角形的中心叫中心大厅，那里没有任务，只有一部小说，魔鬼大人写的，被刻在石碑上。你成功地粘合了时间，认真观察生活，最后重新审视自己，你完成了所有任务，你是一个全新的人，你有资格一睹那小说，就算是对你的一个奖励，也算地狱对你的一个交代。之后你可以离开，但至今没有人从那里离开，虽然没有设置任何禁锢。

小说的开头写得很亲民，引人入胜：

“我跟鬼王差点就成了同事，如果我们没在一起观看皇马和巴萨的那场比赛的话。”

这确实是魔鬼的伎俩，他从几个世纪前就深谙此道。他把你一点一点引入到他的故事里，让你入魔。然后在故事高潮的时候，一切都戛然而止了。魔鬼没写结尾。

他一定想要表达什么，他讲这故事肯定是有用意的，而那个结尾一定藏着中心大厅的某个秘室里。这或许是一个新的任务。然而，你没能找到任何线索，那就是一部没有结尾的小说。我也在那里找寻了很久，跟你一样，没有任何发现。

我不得不拜见魔鬼大人，当面请教他。魔鬼坐在骷髅宝座上，左手托着几张人皮纸，右手拿着鹅毛笔，蘸了鲜血在人皮纸上奋笔疾驰。骷髅宝座旁是已经写完的手稿，四散在地上。我确信，里面肯定有一张是那小说的结尾。我单膝着地，跪在了魔鬼面前。

我说：大人，您的小说实在精彩，但我没有读懂它的意思，请将您的结尾赐给我，以便我安然入眠，不必为您的小说日夜牵挂。

魔鬼放下手中的纸和笔，看了我一眼。

他说：那是一个夏夜，我们在烧烤摊上撸串喝扎啤看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