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老朋友都称他为“残剑”。
他的眼睛就像一柄剑,面孔是模糊的,藏在剑锋的后面,似乎是温柔的,但是被冷光所遮挡,变得神秘起来。一些爱过他的情人见过他,但似乎也消散在记忆里,只记得:他的眉毛像两道山峦,有力,眼睛如同后添上去的那般失真,他的鼻子殊于眼睛,显得温柔异常。
他的眼睛和他的剑一起在江湖上留下了值得称道的说法,人靠着说法活着,江湖更如是,倘若没有好的说法,再大的案子也接不得,再软弱的人也杀不得,惹世上人耻笑,江湖人是藏在红尘里的匕首,躺在烟火气上托起来,再安身立命,假若说法倒了,再大的能耐也不算江湖人,会被除名,这叫讲究。
那个人是安七,安七的名字像茶馆酒足饭饱之后的收据,隐在了尘埃里,这在江湖上是好事。有些人是先有名再有事儿,而有些人是先成了事儿,再亮了腕儿,安七是后者,江湖上传言,名字越普通的越是高手。
早年间武林乱,多匪患,到处是练武之人出来奔波,占山为王,争点名头,一时间武林纷纷,放眼望去无人徒步,全是点草轻飞,一步十行,那时候道旁的树多,山也多,常常一个人前一秒还在这喝酒吃肉,下一秒就已经窜进山林走了小道。
由于盛况太大,所有武林人士都很努力,那几年武馆开了很多,从基础型,到拔高型,再到进阶型,价钱不等,好不热闹。山脚下的说书团体没了素材,就选择在黄昏时分,到山脚前去观望,总能看到几个打斗的,要么是猴子,要么就是这群武林人士,史称“武林新浪潮运动”。为什么叫“武林新浪潮”,而不叫“江湖新浪潮”呢?江湖的定义太宽泛,甚至很多不会武功的人,摸了几下菜刀,弄折了几次骨头,又或者妓女跟几个武林人士喝了酒睡了觉,转身也告诉人家自己是江湖人士。
众所周知,所有的运动开始的时候都显得很正规,这是具有着行业开拓的意义,因此,评论家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起名“武林新浪潮运动”。当时著名的学术杂志《当代武林》盛赞这次运动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为后来的开宗立派,和武林文化及衍生产品奠定了基础。
早年间武林人士都喜欢起绰号,这群热血轻狂的人儿对于自己的第一次生命无法做主,名字也来自爹娘,当转身走进武林的时候,动起真刀真枪,他们一个个选择用威猛的代号来代表自己,奈何当时义务教育还未普及,而且但凡进入武林的人们都是因为吃不饱饭,没受过教育,因此一个个起名的水平还不行,都是些“铁虎子”、“大猛狼”、或者“钢熊”之类的颇为直白的称号。因此这次新浪潮的运动在美学风格上饱受社会和学术界诟病,没有文化武功再高也不过蛮夫,留不住青史。
因此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史称“武林寻名”,大家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见面先亮一亮号,看的就是谁的知识水平高,久而久之出门先亮号就成了江湖规矩。
男人们睁大着眼睛在山林里叫着自己的绰号,好像那一刻他们真的有了老虎、熊的力量。直到武林中出现了一个绰号“残剑”的勇士,杀人于无形,握着一柄残破的剑,脸庞在剑身后面,像一个吞噬灵魂的黑洞。安七的出现,除了威震武林之外,还让大家看到了新一种审美的绰号,“残剑”刚毅威猛中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忧伤。
当时的武林中著名的时尚杂志《暴走芭莎》最新一期的封面就是用的安七的肖像:《“残剑”—孤独的风中一块破铁》。
安七,在经历了滚滚的江湖纷争之后,带着神秘的尘埃和几分凉意的剑芒,隐去了,最终落脚到了偏向北方的一个小镇里,多少年来安七的传说在江湖里像浪花一样周而复始,而曾经那个鼻梁好看,眼神逼人的年轻人却在茅草小镇的某一隅屋檐下喝茶。
他的隐去选择的恰恰是和江湖剪不断理还乱的职业—铁匠。
安七靠着前几年闯荡江湖积攒的钱在小镇街口的地方开了一家铁铺,铁铺不是很大,甚至显得有些破旧,门口的招牌和门都是乌黑的,内里头部出什么光线,看上去就似乎是什么三流的铁铺。
事实上安七也只接一些三流的活计,给村民打打农具,亦或者只是些小刀小剑,常常是好斗者的一些防身工具。虽然店铺简朴不起眼,但安七打铁的手艺好,锻造出来的铁器用起来总是得心应手,这是安七的风格,看上去不起眼,内里却有着大能耐。
小镇上的人都知道,街口的那家铁铺店主是一个干干净净书生模样的公子,他手艺出众,为人寡言,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安七渐渐的和镇上的人都熟络了起来,以前的那颗吊着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像星星隐匿在了乌云之中,年华与世事将安七的眸子磨去了精光,也像个平凡人一样,只有偶尔在梦里才会狰狞起来,但谁又看得见呢?
铺子里还雇了一个年轻人,名字叫阿铭,阿铭不爱说话,比安七还要闷,他的身形很高大,但却不莽壮,穿一身灰色的素衣,袖子挽到肘上,露出像裂开的山峦一样滚烫的小臂,他的眸子很亮,但却不伤人,就如同太阳,鲜活的太阳。
阿铭来的那天,在门口站着不说话,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安七望着他心里就晓得这个人来自江湖,阿铭向安七表明来意,说自己想在这里讨生活,安七拒绝了他。
“我能干活。”
“你干过什么活?”
“刀尖上的活。”
“我这是刀柄上的生意,不做刀尖上的买卖。”
“我有力气,而且我已经不干那些事了。”
“可你的眼睛会留下证据。”
阿铭疑惑着在水缸里看自己眼睛,水里还有阿铭身后的太阳。
安七拒绝了阿铭,可阿铭并没有走,他像一棵松树一样牢牢坚定地站在铁铺的门口,等待安七的收留。事实上安七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肠软的人,他的眼睛就足以说明一切,他只是要一个说法,一个能打动他的说法,直到有一天。
这天上午,阿铭还在站着,村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高大的人形建筑,兀自行走着,身旁一个小女孩,扎着短辫子从母亲的手里跑开,穿过路中央,一匹快跑的马车来不及停下。
阿铭救下了女孩,人们惊嚷着,感激着,安七在店里眼睛透过微弱的光。
救完人,阿铭就回到了位置上,继续站着。众人都来和安七说好,希望他能留下阿铭,这个木讷善良的大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