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这样的小孩

2018.6.22

幼儿园要参加啦啦操比赛，豆芽是队员之一。临近比赛，老师说她对动作不太熟悉，提醒我们回家还要练习。回到家，她坐在地上开始玩玩具，非常专注。本不想打扰，但还是远远提醒她：过会我们要练习啦啦操哟。好的。她头都不抬回答道。听她答应的很爽快，我放下心来。

终于玩够了玩具，我赶紧提醒练习的事，却找出种种理由拒绝。轻声细语给她讲道理，她也表示理解，可是就是不练习。纠缠了一个多小时，我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干净，内心有一股火气一直往上冒，却还努力压抑着，很明确跟她表示，我很生气。她过来抱我，被我推开，命她去面壁思过去，她不乐意，再来拉扯我，被我用筷子狠狠将她的手打开。她摸着被打疼的手，大哭，一步一步蹭到墙边。哭的太厉害，咳嗽起来，弯腰吐了几大口黏液。我直直的坐着，并不靠近她，以坚硬的姿势诉说着我的愤怒，然后让她把地板清理干净。

她拿纸和抹布擦干净地板，擦的很仔细，哭声也停了下来。然后站在墙边，面向我，双眼泪旺旺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生气的我。

这样的局面我并不愿看到，我不明白为何她如此抗拒练习。之前在舞蹈班也是如此，开开心心去上舞蹈课，回家却很少愿意完成老师布置的练习作业。在家里类似的不愉快发生过好几次后，为了避免“战争”，也担心她因此对舞蹈有了排斥心理，我只得放弃了提醒她练习这件事。

不愿意吼她，更不愿意打她，可是，在这种情境下我已情绪濒临失控。坐在沙发上，我压制住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坏情绪，努力去分析这些情绪背后的原因，甚至去回想我的原生家庭是否在这件事上给过我影响，但我找不到原因。也许在这种情形下，分析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

她也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又过了好久，她开口说道：妈妈，我是因为有一件事，这件事我一直不想说出来。

我一听，是她想和我沟通了。于是赶紧张开手臂，把她迎入我的怀抱，问：是什么事？

妈妈，我不愿意说出来。但是就是因为这件事，我不想练习，然后你会生气，我也会伤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吗？我问，努力想理解她的话，同时意识到她可能确实有某种原因，于是愤怒也不见了大半。

不，不是的。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是这件事会带来不好的事情。有一次，也是因为这件事，奶奶都被我惹生气了。平常你们都生气了，奶奶都还会温柔的跟我说话的。

看她满脸苦恼，我竟哑然失笑，想着小小的人心里，想必也没什么大事。而且我也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帮她解决困扰。于是抱紧她，跟她说，我已经不再生气了。她也变得很轻松，抱着我，充满爱意。然后，我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过会，我走到别的房间，把她一个人留在客厅，她独自练习了几次，每次听到我这边的动静，都小心谨慎的抬眼，怕我在看她的练习。

次日放学，老师又提醒我们需要在家练习。等我下班回家，她已经练习了几次，正被爸爸催着还要继续。她却又不愿意了。

我去找她聊，她告诉我：妈妈，又是因为那件事，我又不想练习了。

究竟是什么事呢？我看得出她确实很被困扰，想要克服，却又被之所困。

妈妈，我不想说。

那你想妈妈帮你吗？

想。她很肯定。

可是你不说出来，妈妈怎么帮你呢？

可是，妈妈，我不愿意说出来。

那你是想让我猜吗？

她赶紧点点头。

是怕失败吗？

不是。

是怕练的不好吗？

也不是。

是怕被老师，被爸爸妈妈批评吗？

也不是，妈妈。

啊，天啦，这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我夸张的叫一声，倒在床上。

她看出来猜来猜去确实很为难我，但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确实不愿意讲出来，但她又非常需要我的帮助。看来，这事真的非常让她困扰。

想了一会，我问她：你可以给我一点提示吗？

她想想，然后提示我：妈妈，你想想小马宝莉里的柔柔害怕什么？

啊？小马宝莉我没看过啊。我赶紧一边百度，一边乱猜：怕黑？怕没有朋友？……她都摇头。

害羞？我灵光一闪。

是的，妈妈。她终于点头。

天啦，我竟忘了她其实一直是一个害羞的小孩！像有一道光闪过我的脑海，我明白了她的纠结和挣扎。她从小就不爱和人打招呼，也不太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走到台上会有些怯怯的。这曾经让我有点在意，意识到这一点后，慢慢说服自己接纳这样的她。

上了幼儿园后，老师给她很多锻炼机会，让她在汇演中、升旗时当主持人，让她给来参观的家长介绍图书角，让她给小朋友讲故事，当主唱，在表演中站在中心……她在台上越来越自信大方，于是，我竟然慢慢忘记了她内心有个羞涩敏感的小孩。这个小孩回到家里，就从她心里走了出来。所以她在家练习舞蹈会不自在，在家练习她的解说辞也不愿有除我之外的他人在场……

她跟我解释：在学校里，我和小朋友们一起练习，我觉得她们都在鼓励我。可是回家后，因为这件事，我就不愿意练习了。我也没办法，我总是没办法。

我抱住她：其实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几种人，有的人是害羞的，有的人是大方的，有的人是有时害羞有时大方的。我希望她能接纳自己的害羞，所以这么说，但其实我在想，当她之前告诉我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只是会给她带来其他不好的事情时，也许说明她已经知道害羞本身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是一件正常的事。我也许只是想传达自己的看法，让她知道，我也觉得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或者，我不太确定，我是否只是在再一次说服自己要接纳她就是这样一个小孩。

然后我告诉她：你知道吗？我其实有时候也是很害羞的。之前我有一个发言，我发现自己讲话时在发抖。

真的吗？她好奇的大笑。

对呀！我告诉她：过几天，我还要在你们幼儿园发言呢，我肯定也会紧张的。

那妈妈，你里面紧张发抖，外面要装作不紧张，好吗？她摸着我的脸，给我传授经验：我上台前就会紧张，但上台后我就会忘掉，甚至我受伤的事我都会忘掉。

好的，我努力。你到时也要鼓励我哟！我回应她。

恩，她点头。然后问我：妈妈，害羞紧张的时候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可以多锻炼自己，让自己克服掉这种感觉；也可以让爸爸妈妈陪着你，你可能也会好一点。我想了一会说，沉呤着说。

你愿意我现在陪着你一起练习吗？

好的，妈妈。她很轻松的同意了。

于是我们点开视频，关上门，两个人在房间里练的大汗淋漓。

……

回顾这件事，我很惊讶豆芽会主动去发现自己情绪背后的原因。这种能力与灵气是小朋友天生的吧？同时我很后怕，她主动讲了出来，于是我们一起去分析一起试图去解决害羞这件事，但如果她没有讲，我又完全觉察不到，那么，这会不会就会让这份觉察沉入前意识，从此被压抑？

豆芽在告诉我，我是这样一个小孩。是的，我要记得这件事，你就是这样一个小孩。我爱这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