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林墨来说，这注定是个毕生难忘的不眠之夜。
　　病房里，林墨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乱如麻。病床上，冯盈盈的呼吸声微不可闻，清冷的月光、悬挂的血袋、苍白的脸，组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
　　接走白鹭时，冯盈盈不正常的平静就让林墨觉得不对劲，依照她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林墨甚至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冯盈盈只是说了句“麻烦你了”就让林墨把白鹭带走了。只是当时林墨急着把白鹭送回家，所以也没多想，等到后来给冯盈盈打电话发现她关机了，林墨又陷入到深深的担忧之中。只是他根本想不到，冯盈盈会采取如此过激的手段。
　　送到医院时，冯盈盈失血量已经超过了800毫升，再晚一点恐怕会有生命危险。紧张的抢救后，冯盈盈脱离了危险，但始终处于昏迷之中。林墨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握着，胸腔沉闷得窒息一般。他错觉要死的那个是自己——或许最好是自己。
　　林墨想怪都不知道怪谁，内心无尽的负面情绪找不到发泄点。白黎安、陈礼算是“受害者”，白鹭是无辜的；韩承嗣韩承恩兄弟和这事基本无关；林玉虽然之前和她有些矛盾，但上次恳谈之后大体上已经缓解了；至于孟音……
　　——等等，冯盈盈接走白鹭之前去找过孟音！林墨忽然想起来了，本来他想问冯盈盈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是却被各种打断，后来干脆就把这事忘了。现在想来，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林墨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孟音，毕竟以她的便利条件，如果想要意图不轨，自己这些人恐怕早就出事了，更不要说孟音多次对身处困境的人施以援手。他林墨如果敢公然质疑医生姐姐，韩承恩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揍他，白黎安还得补两脚。
　　问题是，除了她，还有谁？
　　冯盈盈是有些不正常，但她除了林玉以外从未对任何人显露出攻击性。即便是林玉，最多也就是嘴上占占便宜，充其量不过是姑嫂纠葛，连攻击都算不上。这样一个女孩子，要说她企图对别人家小孩不利，打死林墨都不信。他相信冯盈盈是有理由的，绝不是心血来潮甚至心怀叵测，只不过是自己没来得及问。
　　对于自己碍于种种原因没有在白黎安面前替冯盈盈解释，林墨感到颇为自责，这本就是自己这个男朋友的责任，怎么可以逃避？等到冯盈盈醒来，他一定要问清楚，然后在所有人面前还她清白。
　　抬头望着病床上心爱的女人，林墨紧紧攥着拳头。
　　……
　　凌晨三点，刚刚进入梦乡不久的韩承恩就被孟音的电话吵醒了。
　　“怎么着？医生姐姐也会有空虚寂寞冷的时候？要不我给你唱个曲儿啊，《西厢记》怎么样？”
　　“还是《四郎探母》吧，应景儿。”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啊？”韩承恩被孟音噎得够呛，赶紧转移了话题，“我这可刚睡着啊。”
　　“明天的原定计划取消。”孟音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似乎完全没有意外，“林墨来不了了。”
　　“嗯？又躲了？这有点儿不够意思了哈。”
　　“由不得他。冯盈盈自杀了。”
　　“什么？自杀？”
　　“嗯，割腕了。亏了及时送医院了，否则人就没了。行了，你和你哥说一声吧，你们俩要是还想来就过来，要么就等林墨几天。我估计他最近都够呛了。”
　　挂了电话，韩承恩依然没有从冯盈盈自杀这个消息的震撼中缓解过来。虽然他没法确定是不是和自己的计划有关，但他真切地感到了后怕。韩承恩有点儿邪，但他并不坏。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私心导致有人死去，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现在怎么办？摆在韩承恩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一条道走到黑，最多是在细节上多顾及一些、在时间上再加紧一些；二是就此停手，这样他就必须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公之于众，才能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为了一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这真的值得吗？韩承恩一瞬间有了退缩的打算。可回想起林玉的样子，他又一次犹豫了。
　　林玉很吸引他，这是毋庸置疑的。虽然二人世界绝对说不上有多少，但韩承恩自觉发自内心地喜欢着林玉。他在林玉身上能找到在其他人身上找不到的东西，一种结合着清纯/理智/健康/青春/病态/狂热/崩坏/妖媚……的复杂纠结。这种纠结同时又反过来冲击着韩承恩早已干涸的情绪，就像陷入流沙般令他完全无法抵挡、无法自拔。
　　韩承恩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彼此矛盾的内在会在林玉身上完美融合，这些年识人无数的他完全想不起她这样的例子，甚至连近似都做不到。他“读取”过的人中，同一个情境中往往都是单一的情绪作主导。也有一些人可以做到快速、无缝地切换情绪，但那始终是有时间和逻辑顺序的，而且绝对逃不过因果律。这与林玉在级数上有本质性的差距。在韩承恩看来，最多只是“好玩”罢了，除了让自己“眼前一亮”以外什么也影响不了，而且见得多了之后也就逐渐觉得无趣了。
　　可林玉不同，她是自己永远无法看透、无法利用、无法模仿的人。韩承恩渴望着林玉，渴望着将她归于己有，渴望将她从内之外地剖开，渴望将她完美地吸收进自己，渴望着永远拥有着她。
　　甚至，他渴望着成为林玉。
　　韩承恩已经完全没办法继续思考下去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滚热，内心中有一种肮脏龌龊的强烈欲望因为得不到发泄企图破体而出。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头，用手指抵着太阳穴，嗓子里发出了完全听不出是什么意思的低沉嘶吼。
　　他不能停，不能等，不能放弃。
　　窗外，黎明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