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我们好像都得了一种“错失恐惧症”(fear of missing out,简称FoMo)。唯恐自己错过了新的信息,新的知识,以及代表种种新潮的人和事。
“最近在读什么书?”总有朋友这样问我。当我说出我最近读的书,常常又让人失望。他们认为我是“消息灵通人士”,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一堆新书的信息。的确,几乎每天我都收到新书,都看到朋友们在各种群里分享各种来自最新出版物的新见解、新主张。
每个月,都有不同出版社的编辑们来我的工作室详细介绍他们已出或即将出版的新书。但我花在新书上的时间占我读书时间一半还不到。我要花大量时间阅读已经读过的书,我的书桌上常常有一些一眼看上去就很老很旧的书。
4月23号是世界读书日,罗振宇先生邀请(并亲自主持)我在“得到”上做直播。这次直播上我分享的却是四本旧书。有好几位朋友对我说,你好不容易做一次直播,为什么不向大家介绍一些新书呢?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为什么,我只是无奈地一笑。
前不久重新读布鲁克斯的《社会动物》,书中有一段话说到了读旧书的重要性。我注意到,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在这段话下面划了线,还写下了批语,而这段话又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感觉让自己有点尴尬。
有意思的是,这段话恰恰解释了我的这种尴尬。
布鲁克斯强调,一说到学习,我们马上想到的就是接触和获得陌生的、新的知识,很少意识到学习的本质是对知识(其中包括大量的“旧知识”)的整合,是知识的重新建模。
学习不是不停地往自己的大脑里搬运建筑材料,而是在自己的大脑里建新房子和改建旧房子。我们渴望学习没有错,但不能把自己的大脑变成持续不断而且杂乱不堪地堆放各种新建材的“建材仓库”。
简单地说,学习的过程包含“学”和“习”两个阶段,“学”就是在意识层面接收知识,然后通过重复(习)将新知转化为潜意识层面的认知能力和反应能力。说的“学术”一点,就是将大脑皮层的认知下放到下丘脑,实现“自动化”或“准自动化”的认知和反应。
这一过程可以总结为“触达”与“重复”,也就是“从一个领域的核心知识出发,向外接触并探究新事物,然后返回并重新整合已经了解的新片段,再次外出探索然后返回。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太多的‘重复’会把人限制在狭隘的常规中,太多的‘触达’则会让努力毫无成果。”
书中虚拟的主人公哈罗德被老师要求读他读过的那些书,他刚开始很抵触。“他以为回顾并阅读已经读过的书肯定会让他无聊得发疯,但他震惊地发现,第二次从头到尾阅读时,书的内容似乎变得不同了。他注意到完全不同的观点和论证过程。他曾经深有感触的句子现在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意义,他当初忽视的句子看起来却具有决定性意义。他曾写下的旁注,现在看起来极其肤浅,让他尴尬不已。不是书变了,就是他自己变了。”
书显然没有变。变的是哈罗德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读过此书后)已经进行了更多的阅读,已经在潜意识中重组了信息。”这有点像你张罗了一场聚会,来的人都是你叫来的,但这些人聚在一起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往往是你不能预料的,因为他们因他们各自的特性,以他们各自的方式进行着联结、交往和化合。
这就是为什么一些书常读常新的原因。这也就是那些名著(伟大的书)永远不会过时的原因。借梭罗的话说,名著就是那些千百年来经过反复过滤而没有被过滤掉的书,是人类一代又一代最聪明的大脑向你保证过应该一读再读的书。这样的书,每读一遍,你都能遇见一个新的作者,同时遇见一个已经完成了自我刷新、自我升级的自己。
相反,浅薄、粗糙、快餐式的书,只是将一些零乱、芜杂的知识和信息打成的一个包裹。它会让你有一时的新鲜感,但如果你有一天再打开这本书,会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一堆早已过时的零碎。这本曾让你觉得新鲜的书更像是一个垃圾袋,你想做的就是把它扔进垃圾堆。
“与其有乍交之欢,不如无久处之厌”,这是交友的要诀,也可以是择书、读书的原则。
如果真想成为一个终生学习者,而不是把读书当作暂时缓解“错失恐惧症”,在人前显示虚假认知优越感的手段,那么你应该花更多的时间读那些早该读却没有读,或者只是浮皮潦草地翻阅过的旧书,老书。让自己拥有真正属于自己、并且不断强大的知识基地,而不是一个不停地堆放知识和信息杂物的垃圾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