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逐梦水乡
逢年过节,表姐妹们聚一起摆农门阵,免不了提到外婆,大家一致说:外婆过世时,就数你哭得最凶。明明外婆已经走了,还非要把买的苹果给她吃。
那年我在县城读高一。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是周六。之前没有看到身边亲人离去过,所以对于死的概念比较模糊。
下车后,表姐们来车站接我,看到她们红肿的眼圈。我迟疑地问:外婆真走了?她们怕我伤心,安慰道:骗你的,外婆没有死。
走进外婆院子,就看到村里人进进出出,不时还有噼里啪啦鞭炮声,亲人头上都包着孝帕,堂屋在布置灵堂,划篾条,扎花圈,搭架子,气氛相当沉重。
我一脚迈进外婆住的偏房,屋里像插笋子站满了人。大家不时擦着眼泪、抽着噎子。我四处寻着外婆,她竟盖着一身白布睡在板壁边的木板上。
我扑通一声跪在外婆身边,颤抖着揭开白布:“外婆、外婆,我回来看您了,买了您爱吃的苹果,快起来吃,外婆,您不要睡这里,您醒醒,起来吃苹果呀……
想着,只要她能起来吃苹果,就没有死。可无论怎样喊,她就是没有应我一声。
我正伸手扶外婆坐起时,几个人拉住我。我用力甩开她们的手,哭喊着,我要外婆,不要外婆死。母亲用衣袖擦着眼泪,赶紧抱着我:你外婆已经走了,不要惊动她,她就想看你一眼。说着,用手把外婆睁着的眼睛和半张着的嘴抹闭下。有人带着哭腔,你们看,老人家就是欠她这个外孙女,回来看到,她也走得心安了。
就那样,外婆没有吃我买的苹果。从此、真的离开了我们。
外婆是最后一拨缠裹脚布的小女人。瘦瘦的,中等身材,我敢说外婆年轻时一定是十里八乡的大美女。七十多岁还有那么好的模样,沟壑纵横的脸上都不曾有一颗老年斑,也不见眼花耳聋,更没有其他老年人的佝偻相。
总是把灰白灰白的头发辫好后,挽到后面别上银簪子,再一层一层缠上青丝帕子。时常穿着侧边带纽扣的黑色灯芯绒衣服,胸前拴张蓝布围腰,下身穿着用裹脚布缠到小腿的“灯笼裤”,脚上着双绣了花的尖头布鞋,走起路来轻脚轻手。
寒假回家最爱去她们家。农村有个专门烤火的屋子,在地底下挖个土坑,四边用石头垒好,叫火炉。冬天,有老人的家庭火坑里就没离过火,经常都是树木疙瘩燃着,屋子熏得黑黢麻索的。火苗上方长年累月吊着烧黑的铁质鼎罐,鼎罐里不是煮土豆就是红薯,当然有时也炖骨头汤。或者抓两把米在鼎罐里,加适量水,水干饭就好。
现在叫焖饭,绵软香醇,很好吃。
只要去,外婆就用最好的鼎罐饭招待我。小时候嘴甜肯喊,逗人怜爱。坐在她身边的矮凳上烤着火,双手托住下巴。就开始给我猜谜语:“叽叽咕咕去,叽叽咕咕来,问你走哪去,走那边去了来”。我使劲猜呀,猜,猜不着。临了,她才说是木匠师傅用的墨斗,你看一根墨线过去,一根墨线过来是不是呀!
拿火钳添了根木柴:“金箱箱银箱箱,里面装个花姑娘”。
我翻翻白眼,还是猜不着。哎呀,外婆尽说难的,我不猜啦!她摸了摸我的头:你猜中了,有好东西给你。
好东西的诱惑,抠抠脑壳,想啊,居然猜出来了。
是眼睛,对不对?
她抿嘴笑了,还有一个呢?
我摇摇头。
她用枯藤的手指了指我:是不是你牙齿?
啊,这么简单。
外婆用手按着我的肩膀慢慢起身,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她睡房。双手搬开一个红箱子,揭开一个大木黑柜子的盖子,然后在柜子里面东找西摸,最后摸出几颗冰糖给我。那可是她子孙们孝敬她的好东西,平时舍不得吃,给我攒下的。我嘴里含着糖,外婆该您猜啦!
“不圆也不方,藏在口中央,要知啥滋味,请它尝一尝”。
这下该外婆傻眼了,她眼睛盯着明晃晃的火苗,像在沉思。
外婆、外婆,我伸伸舌头扮了个怪相。她转过脸看了我一眼:鬼精灵,就是你伸出来那东西。
哇,好聪明,她竟然看得懂。
年纪大了,能干的外婆就没做庄稼。每天就给幺舅家照看屋子,或者到我们家、小姨家走走,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剥剥豆子搓搓麻绳。
我们住东头,外婆家住西头,大院子走完,再路过几户人家就是。每逢家里煮好吃的,母亲就叫我们给她送过去或接她到家里吃。给外婆端饭送汤是我们几姊妹争着做的美差,那个大花瓷碗和绿瓷碗就是见证。
有时端着满满一碗汤左右颠簸,到她家时,就剩下半碗,她高兴地说:够了,够了。还夸我们有孝心,长大有出息。
我出生时,外公就不在人世,她一个人拖着大大小小六个子女,尝尽生活艰辛,好在晚年幸福,儿孙满堂。
外婆离开我们好多年了,可惜那些外婆带给我们的欢声笑语只能留在我深深的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