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夜深人静,灯火渐灭,伴着窗外淡淡的桂花香,大家渐次入眠。
左却再次现身莲花池畔,弥珂早已在此处候着,那模样就跟初见时一样,只不过那回弥珂站着,此次弥珂却是坐在台阶上玩弄着手里的莲花,大概是不知左却何时出现,等着实在是太无趣了。
见了左却身影,弥珂即刻起身,顺便把手里的花丢回了池里,嘟着嘴道:“你为何今日才来?我可在这盼了你好些日子了。”
左却微微一笑:“对不住啊,路上耽搁了。”可实际并非如此,她每个夜里入睡的时间可谓是相当规律的,至于为何每回到此处的时辰都不一样,尚未可知。
弥珂见到左却,心里自是高兴的,可嘴上仍不饶人:“那,你要如何自罚?”
谈及“罚”字,左却便想起那日被绑在戮妖柱上险些身死的画面,道:“不如你再将我送到戮妖柱去?”
闻言,弥珂速即变了脸辩驳道:“我怎会将你送去那不干净的地方!”自左却初入画境那日,被珞金岭的弟子抓去戮妖柱,弥珂一直耿耿于怀,虽说不是她出卖了左却,可最终仍是归咎于她没护好,所幸左却得天庇佑逃出生天,还因此受境尊器重,得以随意出入画境。
左却见她如此忿然,安慰道:“我知道你不会,你也知道,我时间不多,我们不纠结此事了。”依据这些日子以来的梦境,左却分析得知,自己每次在画境的时间顶多两日一夜,而次日入梦来,却并非在画境的第二日了。
弥珂颔首,忽地话题一转:“前些日子你所求之事,师尊允了。”说到此处,弥珂瞬时笑逐颜开,“并且已命紫师叔为你着手准备入门试验,若是通过了,你便可与我们一道修习术法啦!”
这于左却而言,确是好消息,只不过向来脸盲的她又感到一丝不自信:“你所谓的紫师叔,是紫……?”画境也来了好几回了,但实实在在打过照面的也就弥珂、如愿、青子衿,还有境尊。就连弥珂的师父白月,左却也就在戮妖柱见过一回,着实没记住样貌。且不论身形样貌,画境中的层级关系就已经够复杂了。
弥珂耐心答道:“紫师叔,位列画境前三甲,这第一,自然是最为年长的珞师伯,这第二,便是我师父啦!那这第三,当然是紫师叔,紫师叔掌管紫阳阁,主要负责招收弟子,入门试验、功课查验皆是紫阳阁主持的,你这回错过了统试,师尊破了先例,特地为你安排了试验,那这主考官定是紫师叔无疑了。”当然,弥珂是将境尊除去了的,这一境之长已经是众人之上,再从排名榜上占去一个名额就忒不厚道了。
左却本意是想打听阁主的大名,弥珂未直说,想必是直呼长辈名讳过于不敬。再一转念,左却也猜到了:这白月峰归弥珂的师父白月所辖,估摸着紫阳阁的主人便是紫阳了。
她顺势一问:“紫阳阁在境内何处?届时可有领路的弟子?”
弥珂揽上左却的胳膊咯咯笑道:“自然是有的!领路兼随同弟子弥珂是也!”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左却往百草殿去了。
要说考试,左却自然不陌生,除了考点考场与平常相异,备考途径却是千古一辙。可她还是要打听清楚。
“试验时要做何事?”
弥珂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作画。”
左却又问:“可有指明要画何物?”
弥珂想都没想便答道:“扶桑。”
左却怔住,想了想,问:“为何?”
弥珂故作高深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紫师叔最爱扶桑,阁内处处可见扶桑花,连大殿都题名‘扶桑殿’呢!凡间都道‘入画境者必生扶桑’。”
左却疑惑道:“必生扶桑?为何有此一说?我记得子衿同我说过,只有白月峰的弟子才修习疗愈之术。”
弥珂得意道:“全因当下安生太平,疗愈之术对凡间效用最大,其盛名享誉天下,寻常百姓便也只知疗愈不知旁的。”
左却点点头:“原来如此!”
话说及此,二人已驻足在弥珂寝殿外,结界早已将左却也视为主子,对二人皆不作用。弥珂不似如愿那般开门关门都以挥袖解决,她是自己推开了门,带着左却进了屋。
今日屋子里的物件仍旧稀少,不过一眼望去更加井井有条了。案几上已备有笔墨纸砚,想来是为左却准备的。
左却对着弥珂问道:“既然是入门试验,应当可以照着模样画吧?”
弥珂推着左却到案几旁坐下,语音铿锵道:“不可。”说完,她在左却对面入座了,“紫师叔会障你双目,让你绘出自己脑中浮现的扶桑花,所以,”弥珂双手捧着脸,“你便亲自想吧,小珂儿爱莫能助。”
左却摇摇头,感慨道:“这试验简直赛过高考了。”
弥珂不解,歪头道:“高考是要做甚?可是比谁飞得高?”
左却莞尔,道:“你可真会胡思乱想,我所在之地,都是寻常人,是不会飞的。”
弥珂不服气道:“那可未必,兴许是你没遇上会飞之人呢!”
左却思量之下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执起笔准备练习。以前见过祖父写毛笔字,她也算是略懂基本姿势手法。可一刻钟过去了,她仍未动笔。弥珂双肘撑在案几上已经瞌睡了。
左却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弥珂,道:“不行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弥珂,你教教我吧!”
弥珂稍稍挪了挪肘子,双眼并未睁开,迷迷糊糊道:“脑子是你的,我该如何教?”
她若为人师,定要误人子弟!
左却不屑地瞥她一眼,道:“不如,我去找子衿讨教一番,她必定知晓如何教导新人!”
弥珂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起身,慵懒道:“你道如何便如何,只要你能过关,找谁指点皆可。走吧,我同你去。”
两人出了门,弯弯绕绕转过了好几道行廊,方在一间屋子前停住。
弥珂有气无力地敲了敲门,唤道:“师姐——”
听见敲门声,正研读古籍的青子衿起身去开门,开个门还不忘数落弥珂:“你这鬼灵精又惹了何事?”察觉左却也在,青子衿一下收敛了,明知故问道:“左却也来了?”
左却颔首,道:“我来是为请教作画的基本,还望你能指点一二。”
子衿做了个请的姿势:“里边请。”
弥珂嘟着嘴埋怨道:“师姐,你好偏心呐!对左却这般客气,对我却那般苛刻。”
子衿瞪她一眼,未阐明缘由,继续备笔墨纸砚。待左却坐正,青子衿道:“我们即刻开始吧!首先,提笔,闭目,凝神,遐想自己在庭前赏花,俯身,凑近那朵最吸引你的花,仔细过目它的纹路,记住它的模样,落笔。”这每一步,都是等左却做好了,子衿才继续说下一句的。
左却听到“落笔”二字,便打算睁眼,当即被子衿呵住了:“莫睁眼!”
左却心想:闭着眼睛画出来的东西肯定惨不忍睹。
画完了她也不敢睁眼去看。
一直侧卧在子衿榻上的弥珂听见动静,终于不再玩弄腰间的禁步,坐起瞧了一眼,讶然道:“这画不错呀!左却,你可是先前习过?”
弥珂都道“不错”,想必是真不错,左却这才睁开眼欣赏自己的作品,不过一眼,她便吐槽道:“这也算‘不错’?你什么审美观啊?”这不就是名副其实简笔画嘛!
“审美观”这词子衿和弥珂都未听懂,但左却对自己所作之画不满,她们二人都明白了,子衿解释道:“左却你莫急,正如珂儿所言,起初确是如此,接下来便是细细勾勒,能够一气呵成的弟子掐指可数。”
听了子衿的话,左却才知原来这只是第一步,只好静下心来继续添笔画。
两个时辰,不算太长,可看眼下左却的画作,似乎这番“讨教”还是有些用的。
弥珂许是饿了,睡眼惺忪地从榻上爬起,懒懒地道:“师姐,我们用膳去吧!”
子衿无奈又宠溺地瞅了一眼弥珂,转而问起左却:“左却,你还未去过食楼吧?”
左却答道:“尚未。”心中却纳闷:白月峰竟有十层高的房子吗?难道是设了隐身结界?
弥珂仿佛知晓左却心中所想,语重心长解释道:“食楼,丰衣足食的食,楼台轩榭的楼。”
左却重复道:“尚未去过。”心中又疑:她们不辟谷的吗?
弥珂拍拍胸脯,自豪地道:“若是没了我,你连饭都吃不上哈哈哈!”
左却也是去之后才知弥珂所言非虚,眼下大家都在排队,已拿到纸张的弟子,有的选了个中意的座位刚坐下,有的正用笔在纸上唰唰唰画下自己想吃的东西。
“原来你们的膳食是这样解决的!”左却入座后感叹道,“看来,所谓的画饼充饥是确有其事……”
弥珂听到“饼”字便道:“左却你想吃饼啊?我给你画,你等等啊。”
待左却扭过头看向弥珂时,她已经举着一块大饼笑呵呵地望着自己。
“你手可真快(°_°)”左却无奈地接过饼,好奇道:“既然都是自己画,为何还要特意来此?”
子衿指了指那些身着蓝色衣衫的弟子,道:“你应当见过的,这是珞金岭弟子的服饰。珞金岭主要负责境内的戒律,用膳便是其中一条,为避免众弟子浪费资源,珞金岭主定下规矩,饭食所用纸张都只可在此取、在此用,违者必有重罚。”
左却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张饼吃不完是要被罚的……
“我能否再请教两个问题?”左却接过弥珂递来的一方手帕,仔细擦完嘴后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子衿命珞金岭弟子取走桌上的碗筷后,也跟着左却正襟危坐起来,道:“直说无妨。”
像是担心触及禁忌一般,左却底气不足地问:“……你们不辟谷吗?”
子衿缓缓道:“这个自然是要的,只不过,我们虽说是修仙之人,也是肉眼凡胎,凡人进食是自然规律,我们遵守规律总是没有错的。”
左却想了想,追问道:“那,既然食物是画出来的,何来浪费一说?”
“这……”子衿欲言又止,顿了须臾又继续道,“所谓资源,并非吃食,而是作画所需的纸和墨,至于缘故,恐怕只有师尊才知晓。”
左却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歉然道:“失礼了……”
子衿一边起身一边道:“无妨。我带你去紫阳阁,这边走。”
因画境几大分区各有结界,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左却三人到时,已有紫阳阁弟子在入口处等候,此人着红装,名唤丙辰,乃紫阳阁主的大弟子兼得意门生。
丙辰将三位引到扶桑殿,便去请阁主。
向来,招收、教授新弟子事宜阁主一概不管,全权委托给丙辰处理,每次主持也只是挂个虚名、坐镇而已。此次虽然境尊特允左却参加入门试验,可紫阳觉得左却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本是反对她入门,因境尊发话,不得不从,只好为她安排。
这回试验,紫阳便让左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经过这一个时辰的沉淀,左却的心渐渐定下来,脑子里一直在赏花,阁主一来她二话不说便开始作画,才一炷香的时间,她便画好了。
紫阳阁主从丙辰手里接过画,只瞟了一眼便拿着画走了,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也没露个笑脸。其实她姿色不错,就是古板了些。若是稍微笑一笑,甚至可以超越白月,上升为画境第一美了。
丙辰对着子衿拱手作揖,朗声道:“子衿,恭贺你又得一师妹。”
二位皆是首席大弟子,客套了好几个来回,弥珂等得烦了,生生打断了二位:“师兄师姐,我与左却先行告退,你们慢慢谈。”语毕,她拉上左却便跑了。
弥珂带着左却回到百草殿,正式将她引荐给白月峰的诸位师兄师姐们。
话说紫阳拿着左却的画直奔安广殿去了。
紫阳神色焦灼禀道:“境尊,此花乃不祥之兆,您当真要她入门?”原来左却画下的花虽是大红色,却并不是扶桑而是曼珠沙华,曼珠沙华又曰彼岸花,彼岸即鬼界,彼岸花即死亡之花。
境尊捋捋自己的白胡须,温声道:“我算过,这孩子命格有异,她既来到此处,必是天命。”
“……是。”紫阳应了一声后,无奈地离开了安广殿,徒留境尊一人在殿中赏那画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