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家楼下有一间连锁咖啡店,她经常去那里一边吃东西一边写文章,幽暗的灯光和黑色的高大背景墙把她包裹起来,别人和自己都看不到自己,她喜欢这种感觉,她可以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担心随时被一个眼光或是某种声音打断。
小安叼着吸管感受热美式蒸发出的醇厚味道,瞥见窗外一对正在拍婚纱照的新人,白色的婚纱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她想起自己结婚的时候也是一袭白色婚纱,为了省钱选择了某宝网购,其实小安家境不错,省钱并不是因为没钱,她只是觉得这是一种美德,一点点物质上的富足都会都会降低爱情的纯度,就像美式只能是浓缩咖啡加水,融入一点点品质上好的牛奶即便可以调和口感她也不要,极端纯粹。
小安有点惊讶,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自己的婚礼了,她记得自己站在殿堂引人瞩目的位置,看着自己的爱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自己走来,她的心突然坚定起来,在这之前她并不确定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但她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不是故意伪装,只是家教和个人理想潜移默化影响着她,告诉她要乖巧、隐忍,所以她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别的感觉,况且,面对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成熟、不大会照顾人的男孩儿,她本能的母性被激发出来,所以总是带着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姿态,准备随时牺牲自己去拯救那些脆弱的苍生,但是她忘记了,她自己也是个孩子,而且牺牲是长久的,并不是面对飞驰而来的汽车前的一挡身,那更偏向于本能,本能是不需要付出努力的,压抑本能才需要。
小安用叉子切下一小块马芬蛋糕放入口中,这样油滋滋甜腻腻的食物搭配苦涩的咖啡或茶是小安的最爱之一,并不是为了中和,因为中和没有意义,只是为了在强烈的反差中凸显彼此的味道,让苦更醇,让甜更腻。
小安的丈夫一阳和小安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小安喜欢旅行、运动,对未知的世界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习惯早睡早起,最爱的时间段是早晨和傍晚;一阳喜欢看书、打游戏,没事的时候希望能尽量宅在家里不出门,总是晚睡晚起,凌晨时分大脑才能活跃起来。小安经常觉得一阳像一个黑洞,能够吞噬一切靠近他的物质,也包括小安汹涌炙热的情感。他毫无起伏的状态经常让小安对时间失去了感知,就好像她的一切作用都没有了反作用。刚开始小安也曾被这种无力感折磨得近乎疯狂,后来她渐渐开始适应,方式是变成他、摧毁自己。
如果不去细细思考,小安一直都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幸福标准线之上的人,直到遇到一阳,他们之间剧烈的冲突和矛盾就像是狂风暴雨,将小安20多年来构筑的内心世界搅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她那鲜活光滑的心脏如今也变得千疮百孔,让人再也无法将之与她的年龄联系起来。小安并不是怪他,她也怪过他,后来她觉得这样对他并不公平,就像有些人喜欢吃甜口的番茄炒蛋,而厨师却上了一盘地道的咸口番茄炒蛋,有些人喜欢纯粹的麻酱蘸料,多事的服务生却按照自己的喜好在里面加了多多的香菜......只是你要的我意识不到,我给你的却恰好是你最不喜欢的,没有对错,只是不合适。小安想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以前她一直觉得“不合适”三个字只出现在主角拒绝舔狗的电视剧情里,是最劣质不过的借口,如今却认为用这三个字形容她和一阳之间的境遇是如此客观贴切、一针见血。
小安下意识转了转手腕上的黑色卡西欧电子表,这是小安第一次给自己正经买的手表,不过目的不是用来看时间或是装饰,只是为了遮盖左手手腕处一条长长丑丑的刀割疤痕。那是小安最严重的的一处割腕伤,与它相比手臂上其他的割痕只能说是浅尝辄止,医生说很庆幸小安完美地避开了可能造成残疾的什么什么神经,但是两根手筋受伤造成了永久性的麻痹感,小安反而觉得挺好,可以提醒她不要再做傻事,她也不是怕死,是怕残疾,怕连累自己的父母。具体什么原因自残小安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不是因为一阳扇她巴掌,也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他对前女友的念兹在兹,也不是因为她看到一阳微信小号里的大奶头像和露骨的聊天信息,总之,到底是什么原因小安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小安今年31岁,结婚5年,但是还没有自己的宝宝,结婚第二年她怀孕了,兴高采烈地做营养食物、听胎教音乐、吃孕妇补剂。她还记得一阳把这个喜讯告诉婆婆时,婆婆冷冷回复“你们看看吧”时候她愤怒而不解的心情,然后就是过年、无休止地争吵……两个月后,小安被检查出胎儿早已停止发育,医生告诉她那甚至都没成型,只是一团像泡泡一样的组织,小安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已经觉得这个生命的到来让她变得更有力量更加坚强,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个生命几乎没有形成生命体,她有些崩溃,像个失魂的人一样冲出医院,后来一阳找到她,在拉拉扯扯中给了她一巴掌,一阳后来解释是为了让她清醒,但是小安不会告诉他,她怨他,她也被冠上了“妈妈”的字眼,刚刚痛失自己的未成型的孩子,那也是他们的孩子,他怎么忍心打自己;更多的,她恨他,恨他摧毁了自己对他毫无保留的爱和信任。从此之后,他们这道裂痕只能用厚厚的粉底遮盖,而永远不会再完好如初,每一次看,都是触目惊心。那是小安心灵上的重大车祸,是她灵魂上的转折点,小安和另一个平行世界中的自己永永远远的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