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院子里的杏树开花了，亲爱的妈妈，以后我就不回来了。
1.
“晶晶，你头上怎么又伤到了，你妈妈又发脾气了吗？”
这个语气温柔又带着些许心疼的小男孩叫三阳，是我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的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或许…
他只看到了我头上被水杯砸破的伤口，但没看到我衣服下用树枝抽满了淤青。
“嗯…”
“你妈妈真的太过分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她根本不配。”
“那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那又能怎么样呢，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小男孩坐在石台阶，捡起脚边的石子，用力的投入小河里。
看着他矮矮又愤愤的背影，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他还愿意听我说几句话了。
天色暗了，我得回家了。
“我送你到路口”
“好…”
我家住在村子最东头，这边没有几户人家，我有记忆起，我就在这里生活，除了妈妈，还有一个酗酒的继父，他在我7岁的时候，那时是冬天，在村子口的地沟里被村里人发现了尸体，喝醉酒冻死了。
我的妈妈五官长得很漂亮，身材纤瘦高挑，村里面许多男人在我父亲去世后经常来我们家帮忙，嘴上都说着，孩子没有了父亲，家里的活一个妇人干不过来，我的母亲每次也都笑呵呵的招呼他们，但是他们总是在房间里聊天，并没有干什么活。
我虽然不明白，但通过村里其他女人的嘴里，我总能听到，她们说我妈妈是个yin贱的女人，用双腿中间的东西勾引男人，老公不是喝醉的，八成是累死的。
总之，这是不好的事情，所以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会告诉孩子，不要和那种女人的孩子一起玩。
只有三阳不一样，他不听那些女人的话，他说他觉得我是个可怜的女孩。
我可怜吗…或许吧…但是，也习惯了，无非就是忍着点疼。
“跑哪鬼混去了？村子就这么大，一走走一天？岁数这么小就天天不回家，以后我还管得住你？”
刚踏进屋子妈妈的声音就传进我的耳朵，今天是怎么了，说的这么温柔？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看你那没精神的样子！出门还特意穿个白裙子，怎么？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了？走在村里也不怕人说你风骚？赶紧给我滚回屋把衣服换了”
我看了一眼母亲，凌乱的头发，看样子也没穿内衣。
“知道了”
我刚走进我的房间，就听到门外有男人悄悄跟我妈告别，从破碎的小窗口我偷偷看了一眼，是村长的侄子，一个叫大志的人，经常来我们家帮忙‘干活’。
对于她的辱骂和嘲讽我已经没有什么感受了，我把衣服换成了脏兮兮的旧衣服，我妈妈不喜欢我穿的好看，也不喜欢我打扮的太干净。
出来生火，做饭，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今天，她没有动手再打我。
2.
还是河边，三阳今天没来，今天是他第三天没来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我想去他家里问问，虽然他给我指过哪个院子是他家，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去看看。因为我不想让他的家里人知道，他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回到家里，妈妈不在家，有的时候她不会在家过夜，我也没怎么在意，反正她也不会和我说清楚，不在家也好，难得清净。
天很黑了，我插好院子的大门，就准备回屋睡觉了。
咚咚
我刚走回屋里，就有人敲院子大门的声音，我以为妈妈回来了。
刚一开门就冲进来一个拎着内裤破口大骂的女人。
“贱表子，给俺滚出来，敢勾引俺男人，快给俺出来，俺今天就亲手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臭裤裆！”
说着就要往屋里进。
声音大到让附近村里养的的狗一直狂吠。
“我妈妈没在家里。”
“呦，你就是那个贱人的姑娘吧，你妈没在家是又出去找男人了吧，就给你一个人扔在这，她真是个不要脸的啊，敢勾引俺男人，这就是证据！”
说着还把手里的内裤甩到我身上，那是一条带着蕾丝边的粉色内裤，洗的次数有点多，微微褪成了发白的颜色。
“这村里除了你妈还有哪个女人能穿这种东西？洗完了就挂在大门口晒，生怕路过的男人看不见？她也真是够恶心，还敢落在俺被窝里，俺一摸掏出来一看，真是丢死人。她走的时候不吹比吗？风也能让她过瘾？”
“但是她今天不在家。”
我不想和她争吵，因为我知道，那确实是我妈妈的内裤，我也知道，我妈妈本来就是那个样子，至于丢脸，她都不觉得，我也没什么感觉，我只想让她赶紧离开，我可以好好休息一晚。
骂了半天，因为我妈妈不在家，她也觉得没什么劲了，只说不会放过我妈妈，把内裤丢在地上，改天一定还会来找我妈。
我插好大门，把内裤拾起来，放在了妈妈的房间里。回屋睡觉。
这个女人就是村长侄子的媳妇，来我们家大骂一通，周围好信的人都躲在墙头听了个遍，加上她又到处讲我妈妈不要脸，把内裤丢在她们家，没过几天，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大志和我妈妈的事。
3.
“为什么把内裤收起来？人家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不会还嘴吗？”
妈妈手里拿着在锅下面，被火烧过的棍子，指着我的脸责怪我。
“可那本来不就是你的内裤吗？”
“还敢顶嘴？我是你妈，我怎么生出你这么怂包的东西？人家来找你就接着，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说着，就把带着火星的棍子往我小腿抽，抽了几下，忍不住疼，跪下了，但我真的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看见你我就生气，整天穿的干干净净，一天一天的坐河边，你当我不知道？是思春了吗？还是幽会男人去了？”
“村里人背后说我的话，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是不是你大嘴巴告诉村里人的？”
“还用我说吗，你都不背着人，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村里人怎么说你的吗，你只是想找个理由打我吧。”
说着母亲蹲下又从灶台下抽出一根棍子，狠狠的戳在了我的肩膀上，烫破了衣服，我本能的像后躲，母亲却一脚把我踢倒，踩着我的肩膀，又重重的戳了上来，肩膀的肉被烫的滋拉拉发出声音。
她解气了，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叫出了声音，因为实在太痛了。
她让我继续把饭做好，她要出去一趟，一会回来吃。
我忍着疼，继续做饭。
4.
三阳回来了，他告诉我，他离开的这十几天是去了省城找爸妈了，再过几天转学办好了，他就要去城里生活了。
一直以来他在村子里没有几个学生的小学读书，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在城里打工，因为村里没有初中，再过一年他就要读初中了，父母在城里租了房，所以，他们也要离开村子了。
而我在村子里读完小学，已经一年多没在读书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晶晶，你又受伤了，我担心我走了以后，就没人陪你了。”
“我跟爷爷奶奶都要走了，家里有两条狗，我送给你养吧，它们很乖的，不会咬人，让他们替我陪着你行吗？”
我不知道我妈妈会不会同意，但我还是答应了三阳。
“我没养过，不知道能不能养的好。”
5.
妈妈没有很反对，只是露出了不悦的表情，让我自己一个人伺候，不准狗进屋子，只能拴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上。
一只大黄狗一只大黑狗，虽然长得一点也不可爱，但不爱叫，所以我还是觉得挺好的。
三阳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让我以后有机会去城里，可以按着地址找他玩。我夹在了我的旧书里，这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会好好保存。
妈妈最近频繁的不在家过夜，村里的风言风语是说和邻村的一个男人搞到了一起，那个男人骑着摩托车，大家说总能看到妈妈晚上坐着离开，第二天走坐着摩托车回村。
我也见过几次，但都当没看见，我倒是巴不得她天天不在家。
三阳走了，也没人陪我说话了，河边也不爱去了，坐在院子里和狗自言自语，一坐就是一整天，两只狗像明白我的心情一样，靠在我的腿边，偶尔抬起头蹭蹭我，舔舔我的手。
肩膀上的伤口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会留下很大一块伤疤。
6.
今晚妈妈又被骑摩托车的男人接走了，还给我留了20块钱，我已经很久都没用过20块钱了，每次去村口买菜的时候，只给5块钱。听她的意思，可能要过三五天才能回来吧。
晚上天黑了，我刚躺下准备睡觉，大黄和大黑突然汪汪叫个不停，我起身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可能是进来了什么人，可我大门插得好好的。
我在窗子透过月光看到院子里有个人，他躲着狗靠近，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梅，在家吗？小梅”
“我妈妈不在家，你走吧。”
门外的是大志，来找我妈妈。
“晶晶，是晶晶啊，把门开开，我是你大志叔叔，这狗一直叫，一会把村里人都叫来了。”
“晶晶，你把门打开，你妈让我给她送的菜，我给你拿进去，这狗要把绳子拽开了！”
听他慌张的声音，我也怕把村里人都引来，他媳妇再来闹一通，又要连累我挨打。
我打开门，让他把拎来的菜放在桌上，我出去安抚了两只狗，叫声停止了。
回到屋里，他坐在凳子上，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走吧，我妈妈今天不在家。你送东西，她回来我会转告她的。”
“晶晶啊，大志叔叔的媳妇那天来真是不好意思，我和你妈妈没有什么的，都是误会知道吧？”
我不禁想笑，真的拿我当无知，什么也不清楚吗？
“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我不管，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让大志叔叔看看你的房间可以吗？”
说着就走向我的房间，我快步拦住他，明知他不是好意，只想赶快把他赶走。
可我不足1米5的个头根本抵抗不住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他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拉到房间，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把我压倒在床上。
我张嘴咬了一口他的手，他疼的低呼一声，抬手给了我一耳光，整个半张脸火辣辣的痛，耳朵瞬间耳鸣。
“贱表子，乖乖让我弄一下我就不打你，估计你和你妈一样sao！”
我拼命抵抗，大叫了几声，外面两只狗狗听见我叫，可能察觉到不对劲又开始狂叫，怕声音太大吵来其他人，干脆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叫不出声音，慢慢的感觉眼前发黑，失去意识。
7.
我醒了，我只是晕了过去，大概他因为外面的狗一直叫，有点慌张，在我晕过去时就走掉了吧。
我身上只有被撕破的上衣，下面并没有穿任何东西，腿青了一片，下身发出剧痛，好像被撕裂了一般，我知道，他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
我穿上裤子，走出房门，我看到院子里，我的两只狗僵硬的躺在地上，根本不是在睡觉的样子。
这个大志，伤害了我，还杀了我的狗。
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做，我好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三阳，我好想你。
8.
从那天起，我白天就在院子里挖坑，第三天妈妈回来了，问起我，我说，我解开了狗狗的绳子，他们偷吃了带老鼠药的饭，我现在挖坑是准备埋了它们。
“可你这坑挖的也太深了吧，埋两个人都有余，别说两只狗了。”
够了吗？大概也差不多了吧，毕竟埋深点比较好。
挖到第五天，两只狗的尸体放在院子里都发臭了，我妈让我赶紧处理了，不要再做让她恶心的事情。
从邻村回来的这两天，妈妈的心情看起来不错，也没动手打过我，还又给了我20块钱，告诉我，这次可以不用全部买菜。
可我并不清楚，除了买菜，我还能用来干嘛，对了，或许可以买一个日记本，我一直都想拥有的。
妈妈今晚还不回来，她说，这次是去办事情，如果这次还过三天才回来，我们就会搬家了，搬到隔壁的村子去。
我大概要有一个新的继父了。
说完她就出门了，我把两只狗狗扔到坑里，填了薄薄一层土，用木板盖起来了。
三天，我不能再等了。
买日记本的事再等等吧，我现在有新的东西想买。
9.
我在大志家附近等了一整天也没见到他，直到晚上我准备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喝醉酒的他。
正好。
“大志叔叔，我妈妈说上次的菜吃完了，有时间可以再送一点吗？”
“啊～这不是晶晶吗，你妈妈让我去找她？”
“我妈妈今天也不在家，你有时间送过去就可以了，我先回家了。”
说完我就快步回了家，我知道，他今晚就会来。
来不来，我都要做好准备。
咚咚
他又是翻墙，越过了大门，直接敲了房门，这次狗狗不在了，他也很顺利。
“是大志叔叔吗，我妈妈今天不在家。”
“晶晶，给叔叔开门，我给你们送菜来了。”
呵，送菜。
我开了门，他拎着东西就进来了，对着我不怀好意的笑。
“叔叔，放下你就走吧，等我妈妈回来我会告诉她的。”
“走？看你这个贱样，突然和我说话，还说你妈妈不在家，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还跟我装什么？上次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个小丫头片子在那给我装死！”
“大志叔叔，我不想计较那天的事了，你走吧。”
“我谅你也不敢往外说，你妈也被我照顾，全村你看还有人理你们娘俩吗？你也乖乖的听叔叔的话，我不会亏待你们俩的。”
说着就上来拽我的衣服，我象征性的抵抗了几下，被他按在椅子上，我假装服软。
“大志叔叔，上次我已经受到教训了，这次你只要不打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哎呀，懂事了小丫头，来吧。”
“大志叔叔，你身上的酒味太大了，嘴里都是酒味，我有点恶心，你喝点水，漱漱口可以吗？”
说着我递给他一碗水，趁着屋里灯光昏暗，水色有点发黄，带着酒劲他也没看清，大口大口的喝了两口，最后还连带着漱了两下，吐了一口。
“这回行了吧…小丫头，事还不少，不过…听话……就……”
话没说完他就倒了下去。
卖我灭鼠强的阿姨果然没骗我，说让我家里的老鼠一直都不剩，别说老鼠，一头牛都顶不住。
拿不准剂量，又怕他喝出味道，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晕了。
又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把他捆起来，嘴巴用旧衣服塞得死死的。
第二天，我埋狗狗的坑被填好了，踩踩实。
妈妈说，埋两个人都有余，所以，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今天的太阳好大，但是我好困，先睡一觉吧。
10.
三天，妈妈回来了，我站在门口，看见她进了院子回手把门插上了，我知道，我又要挨打了。
果然
邻村的男人并没有和她谈好，只是想多搞她几次，这次妈妈脸上带着伤，可能男人还对她动了手，所以，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去死？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因为你，我才活的这么痛苦！你为什么不和你爸一起死掉？如果没有你，我至于走到今天吗？”
这次打我是用她的皮带，沾上水，后背被抽出一道道血印。
我跪着抬头看看她，妈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看我！看我不抽死你！”
迎面一脚，我倒在地上，感觉鼻子里流出了暖暖的东西，不止一次了。
我始终想不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可能，只有我死了，她才会开心吧。
妈妈打累了，也骂累了，反反复复的话，只是怪我不应该活着，活着是她的累赘，她都是因为要带着我生活才会这么辛苦，过的这么惨。
关上了房门让我在院子里反思，可我应该反思什么呢，看着树叶快掉光的杏花树，我想好了，不就是死吗…
11.
“妈妈，喝口水吧。”
第三天，杏花树下又多了一个人，两只狗，两个人，明年的杏花开的一定很美吧。
那天起，我开始装傻，我坐在大街上哭，从天亮哭到天黑，嘴里不停的念叨，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为什么丢下我。
脏兮兮的头发，破烂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砍砍树，挖挖地，捡垃圾吃，骂小孩，只要是正常人做的事，我都不做。
可村里人从来没人觉得我可怜，只会害怕我，说我把两个爸爸都克死了，妈妈跑了，受到刺激，疯掉了，也多了个外号，叫疯女人。
村子小，谣言传播的厉害，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出，妈妈和大志私奔了，我笑了，他们确实在一起了，永远。
你们这么想，也是对的。
也经常能听到大人们告诉孩子
“别和疯女人讲话”
“再不听话叫村东头疯女人给你抓走！”
有些可恶的小孩子也会拿石头砸向我，聚集几个小孩子把我推倒，围着踢我。
比起以前受的罪，这算得了什么呢？
偶尔也会有男人想趁机占便宜，但都知道我拎着菜刀到处走。
“精神病杀人可不偿命，看她恶心的样子老子也没感觉！”
下雪了，疯子也知道外面冷了。
渐渐的淡出了大家的视野，我偶尔卖几次疯，装几次傻，大家也觉得，我开始把自己关在家里是件好事。
12.
春暖花开
过去了快10个月，树下的人应该也化为营养，在滋润杏树了。
我在夜里收拾好仅剩的几件衣服，都已经有些瘦了，带上去年从妈妈包里找出的几百块钱，长这么大，甚至从来都没有用过100元的钞票。
好好的洗了洗头发，趁着天刚蒙蒙亮，大家还没起床，我悄悄的离开吧。
4月，院子里的杏树开花了，亲爱的妈妈，以后我就不回来了。
走出了村子，走了好远好远一段路。
心情越走越轻松，我不知道这个方向对不对，也不知道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只知道，黑暗结束了。
那串三阳写给我的地址，我当时放在旧书里，怕弄丢，怕损坏，所以，我把它刻在我的脑子里。
我辗转好多天，终于来到了这个城市。
但我和当初一样，始终没有勇气去他们家看看。
13.
“今天班里来了一个复读生，从外地转过来的，进来吧，上台介绍一下自己。”
温柔的女老师扶了扶眼镜，看着门口这个，穿着蓝色校服，黑色马尾的小女孩，示意她进来。
“大家好，我叫田苏，请同学们多多指教。”
只有一个小男孩眼里冒出了光
“晶晶…”
我也看到了他
两个人
微微一笑
若不是知道他在这，我也不会来。
感谢后来遇到的，每一位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