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那么多路,我独爱村里通往外界的柏油路。世界上有那么多车,我独爱行驶在那条柏油路上的车。
那条路是条无名路,南北走向,往北直通镇里。非要给它起一个名字的话,可以称“沈阳路”或“阳沈路”,从我的家乡沈百户到阳城镇的必经之路。
我的家乡是保定清苑西南角的一个村庄。曾祖母年轻的时候,大概七八十年前,那还是一条牲口路。走的多的不是人,是牲口。一个人少说也得赶着几头牲口。那时候人们出行,有钱的赶车,没钱的走路。走路的看到赶车的,大多招个手,搭一程。乡里乡亲的,只要你开口,不会遭到拒绝。有一种走路的,明明听到骡马车的响动,仍自顾自的走,绝不回头看赶车人。这种人不是害羞,就是高傲或嫉妒。遇到这两种人,赶车的往往会喝住牲口,招呼走路的上来。一个人赶车也是赶车,多几个坐车的还能说说话。这种情况下,不管是高傲的还是嫉妒的,虽不露喜色,心里却乐开了花,“看看看看,不主动招呼,还是可以搭车。”这样,一车人浩浩荡荡,颠颠簸簸,尘土飞扬,欢声笑语或南或北地去了。
父亲小的时候,那路仍是条土路,土到风起昏天暗地。好好的人,从风里走出来就变成白的了,全一个样子。好好的牲口,也变成白的了。那时路上不止有人,有牲口,还有自行车。那时走路的不再满足于搭牲口车,他们的耳朵全关注着“叮铃铃”呢。父亲说,那时自行车是宝,他的自行车一天要检查好几遍。刮一下,蹭一下,心疼。如此宝贝的自行车,骑在路上,遇到搭车的却也不会拒绝。因为压根就没想过拒绝。赶车的看到走路的会心疼,毕竟要走六七里地呢。骑车的看到走路的也会心疼,反正顺路不过是费一点力气。那时的人们什么都匮乏,唯一不缺少的就是热心和一片赤诚之心。
终于,我小的时候,村里有了第一条柏油路,就是那条通往阳城的无名路。由于很少出村子,或者出村子时没有关注到柏油路,所以记忆中的柏油路定格在了中学以后。那时柏油路上几乎碰不到赶牲口的人,村子里有头牲口就像有个奇迹。那时的柏油路上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越来越多。后来,电动车、轿车越来越多。如今轿车最多。轿车多起来的今天,人们出门动辄电动车、轿车,很少有人骑自行车,更不要说走路了。路上碰到个走路的就像遇见个稀奇。我就是那稀奇中的一个。
高中开始,我走出了村子,在外求学、工作坐公车回家只能到达镇上。从镇上到村子这段路,上学的时候不是让父母接就是搭顺风车,工作之后喜欢一个人慢慢走。慢慢接近家的感觉很踏实,每迈出一步离家就更进一点,像割麦穗一样,回家像在收获着什么。主动放慢回家的速度,也可以用来收拾心情,“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再复杂的心情,远眺的时候心情也会随视野的突然开阔为之大好。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可以是天空,可以是野花,可以是主动摇下车窗询问要不要搭车的友善。
我有晨练的习惯,在家的时候,会在柏油路晨跑或快走。这个时候从我身边经过的车一般会放慢速度,慢慢经过,以此试探我是不是有搭车的意图。有的人已经开过去了,见我走在路上,会停下车等我过去询问。这样个时候我会像捡到宝贝一样开心。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民风淳朴,大抵就是能够关照自己之外的他人了。我的乡亲,就是这样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