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的一个下午,我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四年的校园,迫不及待的坐上了回家的火车。爸妈说自从上了高中,全家人就再也没有一起旅行过了,趁着工作前的空闲,一起去桂林看看。一路上我回忆着大学生活,可能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谈一场恋爱吧,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是同性恋,而且那时的我,根本不敢跟身边的人提起。
到家后的第二天,爸妈就催着去旅行。我们没有跟团,爸说小叔在那边当过兵,特别熟悉。我这才知道,原来小叔也要跟我们一起去。从南京到桂林,我们没有坐飞机也没有搭火车,却选了长途大巴,而且目的地也不是桂林,那是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小叔说那里有特别值得一看的风景,看完了再去桂林。
连续的舟车劳苦,让我一上车就睡了过去,入夜的时候,听见我爸跟司机说要下车。透过车窗,我只看到一条刚容下两辆车的土路,还有零星的几盏路灯。小叔引着我们,穿过一片田地,到了一家旅馆,等我刚在自己房间收拾妥当,我爸妈还有小叔就都来了。
我注意到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以为他们是坐车累着了。我爸直接把几个信封扔在了床上,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高一时我交的一个笔友,他和我一样,也是同性恋,那个时候,我们一直互相倾述,互相支撑,就像是两个被世界抛弃的异类。紧接着,我妈就哭了起来,她告诉我,同性恋是精神病,这次来的目的不是旅游,而是他们打听到这里有一所医院可以治疗同性恋,只要半年,我就能变成“正常人”。
眼前的一切,确实把我吓住了,我看见我爸听到同性恋三个字时,一脸的怒火,听见我妈声泪俱下的控诉,还有已经守在门口的小叔,我终于明白他不是来当导游的,而是来看着我的。那个年纪的我,也恨自己是同性恋,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躲躲藏藏的交着千里之外的笔友,如果能治好……可是,刚想到这里,我就记起在图书馆里面看过的纪录片,那些所谓的同性恋治疗就是电击、绝食、违禁药物、甚至殴打致残,我不能去那里,在那里关半年,我整个人就毁了。
我看着眼前三个我最亲的人,显然我是没法说服他们的。就在我想对策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被我小叔让了进来,我的心已经凉了一半,我是不可能跟四个人对抗的,何况既然有医生来,那说不定还带了其他人。我爸妈握着医生的手,就像是看见了大救星,那个男人走近我,让我张张嘴,又拿手电筒照了照我的眼睛,然后就说我的确是同性恋。我妈哭的更厉害了,求医生现在就把我带走。
听到这话,我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也哭了起来。我跟他们哭诉着这几年我是如何的煎熬,如何的难受,我有多感谢他们能找到这么好的医生,可是,今天我太累了,从学校到家又到这,能不能休息一晚明天一起去。我爸妈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医生,现在他们眼里的我似乎已经是个绝症患者了,他们只听医生的。
那个男人看我哭的稀里哗啦,说他今天也只是来看看,明天早上去办手续。我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了,我必须逃跑,就在今晚。我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医生,又感谢了一遍我的爸爸妈妈,我要降低他们的警惕,让他们相信我是非常愿意接受治疗的。果然,我的方法奏效了。他们都走了以后,并没有留小叔看着我。我在房间安静的待了一会,心里头很乱,可是求生的欲望这个时候又让我充满了斗志。等到四周没有了动静,我只背上一个双肩包,装了钱包和手机,我试着开门,轻轻的往外推,透过门缝,我发现门把手上被套了铁链,我赶紧又轻轻的关上门。
这里是三楼,从窗户走应该是可行的,虽然危险,但也比去那里被治成精神病好,我走到卫生间,打开那里的窗户,有管道刚好从那里经过,我往下看了看,这应该是根锅炉管,看起来很结实,只能试试了。外面已经十分安静,除了田地里的蛙鸣就只能听见一楼值班的人看电视的声音。
我开始了自己的逃跑计划。我一只脚先迈出去,找到水管上可以踩稳的交接处,又往下用了一些力,虽然水管有轻微的晃动,但还算稳当。我就这样往下走了两个身位,看到下面的泥巴地,就一个纵身跳了下去。我自由了,可是,我该去哪。我根本不记得来时的路,我从旅馆背后绕到一条街上,说是街,其实跟野外也没什么区别,我只看到一间店铺门口有人支了张桌子在打扑克,我赶紧走过去问他们车站怎么走。
等我到达那个小站时,已经凌晨三点了,我强忍着困倦,买了五点的汽车票,只想快点回到南京,可是回去后又该怎么办,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又睡了一路,梦里我梦见爸妈在火车站跟我挥手告别,送我去深圳上班。梦见他们嘱咐我一个人要注意身体,别心疼钱。
到了南京,我又累又饿,实在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哪里管同性恋的事,就只好去了我们区的公安分局。警察耐心的听完我的讲述,给我泡了碗面,然后答应派两个人去我家进行调解。我在朋友家住了一夜,第二天让他去我家看我爸妈回家没有,然后,我就带着警察去见他们了。
我爸当时就要上来踢我,被警察拦了下来,他们告诉我爸妈,同性恋不是病,也不违法,没有必要强迫治疗。而且也告诉他们,很多心理诊所和精神病院都是打着治疗同性恋幌子的非法机构,当着警察的面,我爸妈什么都说好。我当时以为这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警察刚一走,他就一板凳砸过来,我没来及躲,右手臂顿时肿了起来。他们让我滚出这个家,说我自己是同性恋还不够丢人,还把警察招来,现在连邻居也都知道了,他们要和我断绝关系,维持家里的好名声。
那是我第一次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以前他们虽然也批评我,也训我,可是那里面包含的感情还是爱,而现在呢?他们把我当成了妖魔鬼怪,当成了仇人,就像我吃了他们原来的儿子一样。我就跪在家里,任由他们打骂,我心里面仍然爱他们,希望他们能接受我。可是,最后,我妈把我房间的东西从窗户扔了出去,我爸一脚接着一脚的把我踹出了门。
从那以后,我就独自去深圳上班了,一晃九年过去了。我知道他们又有了一个儿子,我每年都会偷着回去看看他们,可是爸妈从不回我的信息,也不接我的电话。在他们心里,已经没有了我。
我分享这个故事给酒馆,是想告诉更多的人,同性恋不是精神病,我们国家早已把它从精神病中划去,但是仍然有很多不法分子打着心理诊所,精神治疗的名义,诱导蒙骗不明真相的家长,造成一幕幕家庭惨剧。希望大家能以我为戒,最后,也愿这个世界多一点爱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