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手镯

她从小就喜欢银饰品,每次看到妈妈那对小巧精致的银“豆壳”耳坠,她都会欢喜不已。妈妈逗她:“小雅,等你长大了,找个好人家嫁人时,妈妈就把这副耳坠送给你了。”六岁的她已经隐隐明白什么是“嫁人”,于是,她一头栽进妈妈怀里,羞红了脸颊。

奶奶也有很多银首饰,她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婶婶生了弟弟小东办满月酒时,她亲眼看到的。

小东出生时,奶奶已经六十岁了,她逢人就开心地说:沈家有后了,沈家终于有后了。

那天是小东的满月酒,她看到奶奶从她的百宝箱里取出一个老布袋,只见奶奶“哗啦”一声把布袋里的物件全部倒在床上,在一堆银手链,银耳坠,银锁,银项圈中,她一眼就看上了那只银手镯,小巧的镯身缠着两支并蒂莲,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奶奶把一个圆圆的银项圈套在小东脖颈上,看着奶奶开心的样子,她鼓足勇气扯了扯了奶奶的衣角,怯怯地小声说:“奶奶,你这个银手镯能不能给我?”

奶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银手镯,一边往袋子里装,一边说:“你是个女娃儿,长大也是赔钱货,给你了以后还是要带到别人家去。这个手镯等小东长大娶媳妇了,我是准备送给未来的孙媳妇的。”

七岁的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奶奶能送小东一个银项圈,却不肯送她一个银手镯?她可是她和小东两个人的奶奶呀。

后来,渐渐大了,她对银饰品有一种莫名的偏爱。

大学毕业之后,她有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经常出差“飞”往全国各地的城市。无论去哪个城市,她只要有了闲暇的时间就会去当地的特色首饰店逛逛,铂金和黄金从来不看一眼,只看银饰品。也因此,她的首饰盒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银首饰,其中当以银手镯居多,可是那么多的款式,却独独缺了她最爱的那一个。

有一天,爸爸给她打电话,说是奶奶病重了,念叨着要见她。

爸爸说奶奶是被小东气病的,二十岁的男孩子整天不务正业,高中弃学,跟着一群小混混喝酒打架,整天整夜窝在网吧里玩游戏,家里不给钱,就出去抢劫,被抓到,判刑三年。

她调休了几天假,回了老家。回到家,放下行李,她拎着奶奶最爱吃的蛋黄包进了奶奶的房间,奶奶躺在床上,一眼看到她,突然就老泪纵横。她走到奶奶床边坐下,奶奶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哽咽着说:“小雅,还生奶奶的气吗?是奶奶不好,是奶奶重男轻女。这两年,奶奶看着小东一步一步被我们宠的无法无天,大爹骂娘的,奶奶后悔啊!你比小东有出息,奶奶对不起你,从小就忽略了你,现在奶奶明白了,希望明白的还不晚啊。”二十年以来,她一直对奶奶敬而远之,没有那种常见的孙女跟奶奶之间的亲近,也感觉不到应该有的亲情。

奶奶的这番话早已让她泪流满面,她抱着瘦弱的奶奶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随着泪水流出来的有万般委屈,也有终于被认可的幸福。

奶奶颤颤巍巍的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她终于又看到了心心念念二十年的那只银手镯,只不过由于常年放置,已经被氧化得锈迹斑斑。奶奶把银手镯套上她的左手腕,拍了拍她的手背,黯然说:“等哪天奶奶不在了,你也留个念想。以后嫁人了,记得跟奶奶说一声,奶奶在天上也会保佑你幸福的。”

她又一次抱着奶奶大哭起来,这么多年以来对奶奶的满腔怨恨突然就消失成云烟,听到奶奶这句话,她第一次莫名的有了心痛的感觉。

三天后,奶奶握着她那只戴着银手镯的左手,安详离世,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骨血相连的“生离死别”之痛。

她一身素衣站在奶奶墓前,潇潇的秋雨拂在脸上,仿若奶奶不忍离去的双手。她用右手抚摸着左手腕上的那只银手镯,默默的对奶奶说:奶奶,我会戴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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