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动物园,是多美好的去处。大了才会想,这世上还有比动物园更残忍的事吗?
动物园一直都在,但我只想回到童年那个,就像所有的童话里,动物们都做着主角和配角,告诉你世界曾经的样子。曾经,它们是你的兄弟,后来,它是我们的囚徒。再后来,你发现自己也是囚徒,笼子无处不在。
好像有笼子的动物园已经不受欢迎了,取代的是郊外的野生动物园,甚至有庞大的马戏表演。都市里的笼子,变成了丛林里的迪斯尼。就像文明的规训,依旧是人类的栅栏。
有关动物园的寓言和隐喻,从来都没有停止书写,奥威尔在《动物农场》里看到奴役与被奴役,阿尔比在《动物园的故事》里,看见隔离和疏离,而成长于动物园的少年pi,在一头老虎身上,看见了自己,或者正好相反,在自己的身上,看见了吃人的斑斓猛兽。
想起1889年,尼采在都灵的大街上崩溃了。他抱住一匹正在受马夫鞭打的马的脖子,放声大哭,说,“我受苦受难的兄弟啊!”没人知道这个疯子哭的是不是自己。
神话时代之后,进化论发明以前,人们很不愿自己和动物联系在一起,但总是不小心露出前身是动物的尾巴,不然也不会屡用这样的修辞:禽兽尚且……何况人哉!后来进化论挟西方的坚船利炮而来,晚清的士大夫倒兴奋起来,原来祖宗的《山海经》不是神话,是中国的天演论。
脑科学更进一步,说,人不仅是动物,而且是几种不同的畜生。人类的大脑是由“新哺乳类脑”例如人脑,“古哺乳类脑”例如马的脑和“爬虫类脑”例如鳄鱼的脑三重组成的。鳄鱼脑是根深蒂固的禽兽,几乎不能驯化,正是我们的“原我”,马脑是可以给驯化的,或是“自我”,而人脑就是千方百计要自己区别于禽兽的,扮演“超我”的角色。一位精神科医生说,“躺在精神科沙发上的,除了病人,还有一匹马,一条鳄鱼。”
文明是一种规训,“超我”也是。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动物园,既是动物,又是囚禁自己的笼子。
生而自由,却无处不是困境。在电影中,比如《地下》,比如《12猴子》……都有动物园在灾难中被毁坏,动物们在都市的街道上四散奔走。自由过于巨大,甚至陌生,让动物们惊慌失措。那一刻,我在观看中感到一种快意,也有一丝伤感,我看到的,其实是自己。
那么画家们涂抹的,描摹的,刻画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其实都是自己。